“嗯,态度是端正的,整改有效果。”他翻了翻我们厚厚的整改报告,点了点头,“但是,经营范围变更必须尽快办理。在变更完成前,要特别注意规范经营,不要再被人抓住把柄。明白吗?”
“明白!谢谢领导指导!我们一定合法经营!”父亲连忙保证。
送走检查人员,我们三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却毫无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
危机暂时解除,但留下的阴影却久久不散。我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时代,想做一点超越常规的事情,不仅需要眼光和勇气,更需要应对复杂环境、处理各种关系的智慧和韧性。
然而,北京的线一直没断,甚至在这个节骨眼上更加绷紧。
就在工商检查风波后的第二天下午,我正疲惫地靠在里间的椅子上,试图闭目养神几分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高军。
“小田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几个事挤一块了。一是郑钧工作室的协议条款,对方律师对版权分成比例还有异议,希望我们再让两个点。二是王斐的新Ep,已经送到总局审查了,那边反馈说歌词里有一句‘在破碎的镜子里寻找完整’可能需要修改,觉得意向有点灰暗。第三是香港明报出版社在催《鬼吹灯》的新稿,还有几位导演也来过电话,虽然没有直接催促,但听得出他们的言外之意……”
我揉了揉眉心。北京的商业世界,与眼前这个烟雾缭绕、充斥着生存挣扎的地下室,仿佛是两个平行宇宙。我需要迅速切换思维频道。
“高哥,郑钧那边,版权分成是我们的底线,不能再让。可以尝试在其他方面补偿,比如宣传资源的倾斜。告诉他,我们看重的是长期合作。”我语速加快,语气果断,“王斐歌词的事情,你亲自跟审查的老师沟通一下,解释创作意图,如果实在不行……找个意思相近但更稳妥的词替换,确保专辑顺利上市。《明朝……》和《鬼吹灯》的进度你按计划回复,别让他们觉得我们忙不过来。几位导演那边你酌情安抚,就说我在处理重要事务,很快会跟进。”
“明白。还有,‘星海现场’香港版的选址,何生那边初步看中了旺角的一处铺位,资料发您邮箱了,需要您最终拍板。”
“我尽快看。另外,提醒何生,装修风格要突出音乐氛围,不要太商业化。”
挂了电话,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不仅仅是热的,更是那种在信息不畅、沟通不便的环境下,远程处理复杂事务所带来的心力交瘁。
我必须用最简洁的语言做出最关键的决策,任何误判都可能带来真金白银的损失。
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工商风波后没几天,一天晚上,生意清淡些,我正坐在里间查看高军从北京发来的新邮件(关于周杰伦专辑内地宣传方案的调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走出去,看到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围在柜台前,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穿着紧身背心,露出胳膊上的刺青,眼神凶狠——正是之前小弟来捣乱过的“刀疤强”。他用手拍着新设立的登记本,语气嚣张:“什么意思?上个网还要查户口?看不起我们兄弟是吧?”
父亲脸色阴沉,试图讲道理:“这是规定,工商局要求的,对大家都一样。”
“规定?屁的规定!”刀疤强啐了一口,“在这东街,我们兄弟就是规定!赶紧开三台机子,最好的!钱嘛,先记着!”
张小军站在父亲身后,又气又怕,脸涨得通红。
我知道,这一刻不能退。一退,之前立下的规矩就形同虚设,以后永无宁日。但硬顶,冲突一触即发,后果难料。工商检查刚过,再出治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强哥,”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挡在父亲面前,平静地看着他,“店小利薄,概不赊账。上网也请按规定登记。如果不方便,对面台球室娱乐项目也不少。”
刀疤强眯起眼,打量着我:“小子,挺横啊?听说这网吧是你小子搞出来的?读点书了不起是吧?”
“没什么了不起,按规矩做生意而已。”我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内心的紧张像一根绷紧的弦,但脸上必须保持镇定。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派出所的张所长(哥哥的同学),他穿着便服,像是路过。
“吵什么呢?”张所长扫了一眼现场,目光在刀疤强几人身上停留片刻,不怒自威。
刀疤强几人显然认识他,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支吾着说:“没……没啥,张所,我们就是来上网……”
“上网就按规矩登记缴费。”张所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影响人家正常经营。”
刀疤强几人悻悻地瞪了我们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张所长这才转向我们,又看了看墙上的新制度和登记本,微微点了点头:“田叔。蝌蚪儿(哥哥的外号)跟我说了这边的情况。遇到这种骚扰治安的,可以直接报警。”
“谢谢张所长!”父亲连忙道谢。
“小事情。”张所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场风波,因张所长的偶然出现而化解,却让我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它提醒我,外部环境的复杂和潜在的危险远未消失。
我们不仅需要应对官方的监管,还要面对市井的顽疾。而哥哥的关系网,在此刻显露出了它的作用。
晚上打烊后,我疲惫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高军的邮件还在等着回复,周杰伦的新歌小样需要试听反馈,香港“星海现场”的装修图纸需要确认……北京、香港的业务在稳步推进,但那一切都像是遥远的平行世界。而我的当下,是这个小县城地下室里,与各种琐碎、艰难乃至危险搏斗的现实。
我拿起桌上那本手动登记簿,一页页翻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记录着他们进入网络世界的时间。这简陋的本子,是“星海网苑”在这个时代、这个地点艰难存活的见证。
回复完邮件,已是深夜。
我关掉电脑,四周陷入黑暗和寂静。
白天的喧嚣、紧张、疲惫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深的孤独。
那种在战略上的高瞻远瞩与战术上的举步维艰之间撕裂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知道,危机只是暂缓,而非解除。星火摇曳,风雨未歇。而我,必须像这深夜里的孤灯一样,守住这点光,直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