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本站设为首页
收藏新乡村

新乡村

首页 书架
字:
背景色: 关灯 护眼
首页 > 恋恋月城 > 第38章 不要怕

第38章 不要怕(2 / 2)

重新上车,小男孩递给我和我妈一人一个烧好的洋芋。我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的样子了。“还远呢,吃了就快走吧!”他说着车又发动了。

小男孩把车里的收音机打开,里面在放一首我十分熟悉的彝文歌。此时此刻,这歌曲节奏苍劲,曲调凝重,像浩瀚宇宙下、茫茫群山中,上天正在鼓励着我们不畏前途,勇敢向前。在我的心中,时而是站到山顶透过丛丛茅草中的远眺,时而是身临崖壁一挂瀑布的仰止:阿渐咯,阿渐咯阿渐,阿渐咯阿渐,阿渐咯……

翻上一座山,下了一条沟,再上一座山,远处传来一阵松涛声,像雷一样的滚过。这时忽的吹来一阵奇异的凉风,天上似乎下起了雨雾,抬头再去看天,仿佛伸手可以摘到漫天的星星,银河垂在山那边,白斗星亮极了,斗柄清晰地指着我来时的方位。

正月的凉山,万物复苏,空气里有让人骚动的气息。等我们到了沙马寨,天已黑透了,夜气中散发着一阵热的蒿草香。翻过最后一坐山头,峰回路转,眼前一亮,对面半山坡上一片火光。那些舔舐着红色夜空的血舌是大堆大堆的篝火;飘浮在山涧里、悬挂在山腰处,明亮的蓝烟在黑的夜中弥漫成一只凶恶的野兽。再近点,听到传来古远的铃声、钟鼓声、一阵阵起伏着的凄凉的哀歌声。

我妈一直趴在窗外看着外面,终于忍不住给我说:“沙马子怎么出生在这样的地方?”

我妈似乎有点失望,在这空寂寒冷的夜风里,我和我妈走入一个茹毛饮血的原始群落。

下了车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小男孩把我们放在上次我住的那间红砖瓦房门口,转身就走了。我背起背篼,给我妈使了个眼色,但却不知该往哪去。

我们就呆呆地站在门口的木架旁边,不远处是一堆一堆的篝火,隐约有一处搭好的木柴堆。

难道又死了人了?三九四九冻死老狗。沙马阿爸上次说最近寨里不宁静,是不是跟我有关系呢?

我正想着,远处走来几个人,借着火光,我看到前后是几个年轻的彝族后生,打头的走路耀武扬威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史。

我挪了挪背篼,看清后生们身后那个腰板又直又硬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沙马阿爸。

沙马阿爸见到我和我妈,礼节性地笑了笑,然后当着阿史和我妈的面,声如洪钟地问我:“怎么样,钱带来了吗?”

我妈有点激动,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说:“亲家——我那儿媳妇呢?”

沙马阿爸不说话,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拿了钥匙,就去开我们身后的门。

那扇木门开了,里面黑洞洞的,又隔了一会儿,我们看到沙马行动迟缓地走出来,走到门框处,扶着门框似乎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等她终于看清了,才哭着叫了一声:“阿妈——”

我妈赶紧跑过去,抱着沙马两人就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那一刻沙马阿爸在想什么,他转过身去,背着手仰头看天。

我把背篼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最后是那一袋子钱,我提出来,把拉链拉开,走到阿史的面前。

阿史咬咬牙巴骨,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钱,给后面两个后生说了一声:“走!”那两后生挤过来把钱提了,头也不回地跟着阿史走了。

沙马阿爸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在门口抱着头哭得死去活来的我妈和沙马,似乎不忍目睹,往来的路上走了几步,停下来,冲着沙马子喊道:“去拿火把把你老莫苏(彝语,老人之意。)送一程吧!”

后来沙马才告诉我寨子里确实又死了一个人。有人以为是她不守规律,肚里怀了汉人的野种,触犯了天神,才让寨子里接二连三死了好几个人。

沙马阿爸要沙马去点燃柴火,要她亲手把自己带来的瘟神送走。

我妈搀扶着沙马子,我跟在沙马阿爸的后面,往高高的柴堆旁走去。

穿过低矮的红泥巴夯土房,走过积满青粪的泥泞小路,过了一片黑乎乎的牛圈羊圈,就是柴堆了。那些手执电筒、松明火把的彝人,裹着黑毡或蹲或坐,皮肤给松烟熏黑,身上带着浓烈的叶子烟味,带着牛粪味,带着肃穆的表情和一口口浓浓的痰,像看稀客一样看着我们。

沙马子一个人走到那柴堆起的天梯底下,那上面有一具我们素昧平生、但又暗自伤害过的尸体。

一个毕摩递给沙马一支浸透汽油的火把,毕摩现在开始祭告。

一个毕摩拿着个祭器慢慢绕着沙马转了几个圈。

一个毕摩跪在柴堆旁一手提刀,一手提了只大公鸡,口中念念有词,手下干净利索,一会儿见了血,便又站起来,提了鸡,绕着柴堆洒了一圈鸡血。

这会儿,那些原先蹲坐在地上的彝人都起来了,一个个随了毕摩踩着鸡血绕着那具天梯转圈。他们把手和身子裹在查尔瓦里,一边缓缓转圈一边低声合唱起歌来,那歌声哀而缓,古老而又凄婉,回荡在整个山谷里。

等人们重新坐好,杀鸡的毕摩摇着法器出来,又绕着沙马转了一圈,再慢慢停下来面对着沙马,面对着那支火把,赋了咒语。

沙马便顶着大肚子,行动迟缓地举了火把,向天看了一眼,然后走过去,绕着那柴下的松枝点燃那堆柴;不多久,那火便燃成了熊熊一堆!

明亮的火光和乌黑的阴影,竞相投射在四周人群的脸上和衣服上,晃来晃去,使他们的面目和身形,像四川黑白版画那样浓重,那样有力。每一个人脸上表现出各种智愚贤良。火焰跳跃,火光在四围的空气中时而高升,时而摇晃,时而下落,一隙隙斑驳,一片片阴影,一条条亮带,在人群的脸上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和位置。一切不稳定,如树叶随风颤动翻转,像闪电倏忽明灭。幽暗的眼眶,先前深深陷入,好像一副骷髅,忽然又饱满明亮,成了两湾清光;瘦削的腮颊,原先黑不见底,转眼又放出光辉;脸上的皱纹,一会儿像深沟峡谷,光线一变,又完全谷满沟平。鼻孔是黑洞洞的眢井,老年彝人的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被映成镀金的装饰线条。年轻人光滑的脸上都上了一层釉;本来闪光的东西,如其中有人藏在披毡下钩刀的刀尖儿,好像玻璃一样光滑透明;崎岖不平的山坡上蹲着的每一个人眼珠儿就像一排忽明忽暗的红灯笼。没有月亮的山谷,奇异的火场,现在都变得光怪陆离,本来只可以说光怪陆离的东西,现在都变得不可思议了。

这时,那些举枪的彝人全站起来,朝天鸣放,等到那枪声像滚雷一样回荡在整个山谷里,那具肉体烧得腾一声坐起来,接着又跟上一串猛火,那死人便烧成一股浓浓的黑烟,飘荡在山谷里。

“让罪恶随着圣灵一起离开吧!”

沙马看着那团火,嘴里高高地喊了一声,手上仍然高举着那支火把!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