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完所有武器和物资时,橙红色的夕阳余晖已经笼罩了整个竞技场。
本来可以不用这么长时间,都怪埃米里昂和拉弥亚,他们坚持要把宙斯之角的高苇草割干净。我一开始还意外他俩居然能达成一致,不过他们的理由不同,这倒是让事情没那么离谱了。埃米里昂说苇草里面夹杂着有锯齿的品种,会割伤腿;拉弥亚则用看蠢蛋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但还是附和地表示这地方太容易被身材瘦小的边缘区贡品溜进来。
如果问我,我是觉得没那个必要,纯属浪费体力。足够瘦小的贡品都死完了,除了四区那个小姑娘,我越来越怀疑她姐姐买通了竞技场设计者;而剩下的人,比如八分十区女孩和七分四区男孩,都算是视觉上很大的目标。
不过我并没有提出异议。不能和拉弥亚从一开始就吵架——我要在夜巡里第一个杀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留给我们的物资相当丰富。和往年一样,其他贡品们没能拿走太多武器和资源。这也让联盟本来郁郁寡欢的情绪逐渐恢复,埃米里昂甚至讲起了笑话。尤米尔冈特还是板着脸,因为武器只有三种,对他来说都太轻了,不够趁手。我注意到,当他喉咙里咕噜着对此的抱怨时,拉弥亚的脸上也掠过一丝阴霾,似乎是在为同样的事情担忧。
好啊,藏武器,我倒要看看她能藏到什么时候。
在拉弥亚的提议下,我们把武器和给养分成两部分,放在宙斯之角的两端。她说这是用于避免有人破坏补给,分开放至少能保住一堆,但我知道她一定有深层用意,或许是打算趁我们不备私藏武器,又或许是打算监守自盗在联盟里挑起事端。无论怎样,我都得多加留心。
整理好物资的休息时间里,刚才死去的八名贡品在脑海中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我担心记错死者会给搜捕带来麻烦,于是找了柄短剑,把死去的贡品刻在一截脱落的木柄上。
小时候,雪松和杉树林里的七区居民喜欢把重要的日期刻在树干上,当然不能破坏凯匹特的木材用树,只能选用那种最古老的、没有被战火烧灼过的、顶天立地的老树。我第一次刻字时,凯勒博恩夫人抱着我。她笑眯眯地对我说,刻上去的一切都会融进树干里,融进叶脉和根系,然后——
“森林会帮你记住这些,你就再也忘不掉啦。”
我刻下最后一个死者的区号和性别,努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随着夜色一起涌上的复杂情绪剥离。
大约两小时后,夜幕彻底吞噬了竞技场。我们背上包,拿上武器,去搜寻躲在竞技场里的贡品。
出发前,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和拉弥亚发生了冲突:我提出必须有人留下守营地,她本来也认同,但在选择留守人时,她毫不留情地指出“杀人最少的也没什么用,不如呆在这里”。我瞬间恼羞成怒,但又不能直接认领“杀人最少”这个耻辱的头衔,一时失语,拉弥亚则洋洋得意地擦着剑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径直走上去让她放尊重点,她耀武扬威地瞪回来,最后还是两个男生把我们隔开。
埃米里昂小跑几步,伏在我耳边问:“你真的只杀了一个人啊?”
“...不然呢?”我白了他一眼,“不过我杀的是那个十区男孩,七分的那个。”现在也不必瞒着这件事了,不能让埃米里昂也觉得我太糟糕。
“但这也不是你平时的水平啊。”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好整以暇地拍拍我的肩,“拿出点劲头来,伙计。”
“...知道了。”我板着脸。
夜风并不强烈,树叶响声都极其轻微,整个竞技场沉睡在令人不安的静谧里。放眼望去,除了(面积与往年的竞技场比并不算大)的森林,就是平缓起伏的丘陵,它们在黑暗里的轮廓深深浅浅,但都不像有人烟的样子。
“这帮人能躲在哪里?”尤米尔冈特粗声粗气地念叨。
“理论上森林和草原都有可能。”拉弥亚说,“他们都挺会在树林里生存,还有的喜欢用——叫什么来着,伪装术。”
埃米里昂不屑地哼了一声。
“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穷勾当。”
“他们应该会跟着水源走。”我终于忍不住说。走在前面的埃米里昂和拉弥亚扭头看着我,尤米尔冈特皱起他那两条粗硬如绳结的眉毛。
“他们会找水源,比如小溪,沿着那个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我边解释,边担心两个男孩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因为,呃,物资都在我们这里,他们没有水活不下去。这是唯一的选择。”
“你能找水吗?”拉弥亚怀疑地扬起一道眉毛,但没有质疑我关于水源的看法。
“当然可以。”开什么玩笑,我小时候是在山林里长大的。虽然那里应该属于课本上讲的亚寒带针叶林,但和竞技场里的温带生态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埃米里昂点点头,尤米尔冈特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主动站在我后面。拉弥亚开始还有点不情愿,但也没再吱声,我不得不承认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里还可以再说几句话拉回观众缘,只可惜我确实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术了。这个处境要是换成别人,比如那个神神叨叨的六区男孩,一定会补上几句花言巧语蛊惑观众。不过无所谓,那种人只有一张嘴,在我看来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刚才在树干上刻字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附近的土壤比另一端树林入口处湿润,汇入远处山野湖泊的其中一支溪流大概就在这附近。不过还有两个棘手的情况必须考虑,第一,这可能只是溪流的其中之一,有概率贡品们没有选择这条支流;第二,万一这条支流追踪下去的贡品是塞西莉,我该怎么办。
“喂,到底去哪里找水。”
拉弥亚阴沉地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一激灵,怒火瞬间取代了忧虑:“就在那边那些树下面,土是湿的,不要鬼叫了行吗?”
我带着其他三人来到我下午刻字的树边,举起夜视灯,示意他们看脚下的土壤,果然我们右手边的方向更湿润,草坪覆盖面积更大。拉弥亚哼了一声,埃米里昂拍了拍我的肩:“不错。那我们就继续前进吧!”
好景不长,进森林后,我们探索到的第一个奇怪地点并不是小溪,而是一只大怪物的尸体。我不知道它该被称呼为牛还是羊,只知道凭尤米尔冈特的体格,独立杀掉这个畜生也需要一定时间。再之后,我们虽然找到了小溪,也在溪边发现了生火的余烬,但我的野外生存水平不足以找到这群人之后的踪迹。
更没想到的是,小溪只在林中浅浅绕了个弯,就再次向边缘拐出,继续绕林而行,方向朝着远处没有密林的草原,那里显然不是贡品们过夜的最佳选择。
我们都焦躁起来。开什么玩笑,开场只杀了八个人,夜巡花了三个小时还没见到人影,再这样下去,我们四个就要永远被刻在饥饿游戏的耻辱柱上了。这种莫名的共同荣辱感也暂时压抑了每个人的脾气,我知道拉弥亚现在特别想骂我,但我也知道她知道骂我没用——很拗口,但这就是现实。
“我觉得,”在树林里沉默地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拉弥亚出声打破这种令人不快的氛围,“从刚才的火堆判断,那堆人应该不少。”
“差不多三个人的饭量。”尤米尔冈特声音依然阴沉,但没什么怒气。埃米里昂也点头附和:“当然,考虑到那群人都瘦得像豆芽菜,年龄也小,有可能是四个或者五个人。”
“如果他们有这么多人,那一定会留下痕迹,所以我们不用着急。”我说。这太滑稽了,我在学校可从来不安慰别人,更不喜欢团队活动,现在居然要我来调动别人的情绪。
“芙瑞雅说得对。”埃米里昂装作很欢快的样子,“伙计们,开心起来,他们不可能永远藏起来的。只要被我们发现,就会死得连声音都叫不出来。”
他说的没错,但焦虑还是像夜色一样渗入我们的身体,至少我感到喘不上气来。
“那是什么?”一直没做声的尤米尔冈特忽然低吼。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那里是黑乎乎的一团,在阴影里看上去像是猛兽的形状,走近看却是被大量折取后的低灌丛——有人砍掉了这些东西,虽然不知道在什么时间,但一定是我们的猎物干的。
我大脑飞快思索着,设想自己是一个匆忙从宙斯之角逃命的边缘区贡品,我会先去干什么。和大怪物搏斗、找水生火、砍断树枝搭建避难所,这三件事情对我来说,优先级肯定是递减的。毕竟我不会故意去和怪物玩耍,他们当然也是。应该是在找水的路上先遇见了怪物,杀死它之后才找到了食物和水源,再到夜晚考虑睡觉的事。
一个想法逐渐在我脑海中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