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无归海畔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队伍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那四名内门弟子再看江阙时,眼神里已不再是之前的忌惮或好奇,而是变成了深深的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他们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距离,飞行时都落在了后面。
江阙对此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依旧沉默地飞在我身侧稍后的位置,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我,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无法平息。
那一点幽暗的光芒,那纯粹而霸道的黑暗力量,那邪物湮灭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漠然的冰冷……无数画面在我脑海中反复回放。
我几次想开口问他,那是什么功法?他从何处习得?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我问了,他会回答吗?
即便回答了,那答案会是我能承受的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安攫住了我。我收下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弟子?
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我们终于抵达了幽冥阁的地界。
幽冥阁并非建于高山之巅,而是深藏于一片终年弥漫着灰黑色雾气的巨大裂谷之中。裂谷入口处,矗立着两尊巨大的、雕刻着狰狞鬼面的石像,石像眼中幽幽燃烧着绿色的火焰,森然可怖。
通报过来意后,一名穿着深灰色袍服、面色苍白如同久不见阳光的幽冥阁弟子引我们入内。
穿过重重迷雾和诡异嶙峋的石林,眼前豁然开朗。裂谷深处,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地穴,而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地下空间。无数依附着岩壁开凿出的殿宇楼阁层层叠叠,风格粗犷古朴,点缀着幽幽的磷火和闪烁的符文,给人一种既古老又神秘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阴气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冷冽的气息。这就是往生涧弥漫出来的气息。
那名引路弟子直接将我们带往裂谷最深处。
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昏暗,温度也越低,那阴冷的气息几乎要渗入骨髓。岩壁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壁龛,每一个壁龛里都放置着一盏青铜灯盏,灯盏中跳动着或明或暗的火焰。
“这些都是外门弟子和普通执事的命灯。”引路弟子声音平板地解释,“再往前,便是内门禁地,往生涧。”
前方,一道巨大的、仿佛连接着天穹与地底的青铜巨门挡住了去路。巨门上雕刻着繁复无比的鬼神图案和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散发着苍凉厚重的气息。门缝间隐隐透出更加阴寒刺骨的风,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远古的低沉嗡鸣。
青铜巨门之前,已经聚集了数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黑袍、面容枯槁的老者,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气息深不可测,正是幽冥阁的副阁主,幽骸真人。他身后站着几位幽冥阁的长老和核心弟子,个个神色凝重。
见到我们到来,幽骸真人的目光扫过我们一行人,在我身上略微停留,最后,竟落在了我身后的江阙身上,那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和讶异。
我心中猛地一紧。他注意到了什么?
我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玄天剑宗泠雁书,奉掌门之命,前来协助幽冥阁调查往生涧异动。”
幽骸真人收回目光,声音沙哑如同金石摩擦:“有劳泠小友和玄天剑宗的诸位了。情况不容乐观。”他指向那扇巨大的青铜门,“自那日旱魃异动后,此门后的阴煞之气便极不稳定,时有暴动。我等数次试图入内探查,皆被狂暴的阴煞之气逼退,甚至有一名长老被煞气侵体,至今仍在疗伤。”
他顿了顿,面色更加阴沉:“最棘手的是,那十二具旱魃虽已重新沉寂,但其沉睡之地的封印,似乎因那次异动而产生了细微的裂痕。若不能及时修复,一旦旱魃彻底苏醒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连幽冥阁自身都束手无策?我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可知异动根源?”我问道。
幽骸真人摇头,眉头紧锁:“毫无头绪。往生涧深处,除了历代命灯和旱魃沉眠之地,还封存着宗门许多秘辛,甚至可能有连通更阴冥之地的缝隙。此次异动来得突然且猛烈,像是被某种极其强大的同源阴邪之力从外部引动,又像是内部封印年代久远自然松动……难以判断。”
同源阴邪之力?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江阙方才对付那无归海邪物时使用的力量,心跳不由漏了一拍。不会的……怎会与他有关?他一直在玄天剑宗……
我强行压下心绪,正色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还请真人打开禁制,让我等入内一探。”
幽骸真人深深看了我一眼,又似无意地扫过江阙,才缓缓道:“青铜门开启时,会有大量积郁的阴煞之气涌出,诸位务必运功护体,紧守心神。进入之后,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出!”
他与其他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掐动法诀。数道幽暗的光芒打入青铜巨门。
门上那些狰狞的鬼神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呻吟。沉重的青铜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刹那间!
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墨的黑色阴风如同决堤洪水般从门缝中呼啸而出!风中带着无数凄厉的尖啸、哀嚎和低语,疯狂地冲击着人的神识!温度骤降,地面瞬间凝结起一层寒霜!
我立刻运转灵力护住周身,霜天晓发出清吟,剑光将我和身后弟子笼罩其中。那四名内门弟子虽早有准备,仍被这股可怕的阴煞之气冲击得脸色发白,身形摇晃。
而就在这阴煞狂风涌出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站在我侧后方的江阙,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不是害怕,不是抗拒。
那是一种……仿佛游子归家般、近乎本能的细微战栗?甚至,我似乎听到他极轻极轻地、近乎叹息般地吸了一口气。
在那磅礴的、足以让普通修士心神失守的阴煞风暴中,他非但没有丝毫不适,反而……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幽骸真人沙哑的声音在风暴中响起:“门已开,速进!”
我猛地一咬牙,压下心中翻腾的惊疑与寒意,厉声道:“跟紧我!”
说罢,我率先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了那扇仿佛通往九幽地狱的青铜巨门。
江阙没有任何犹豫,几乎紧贴着我的身影,一同没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