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箱子,实际不过九寸来高,上头一把巴掌大的铜锁,跟张家的药箱是一个形制样子。
张瘸子摸出一根铜芯钥匙,一卡一嵌,一捅一推,将锁打开,箱子里整齐码放着几册药书,张瘸子把手伸到箱子最里面,拿出一个用蓝花布头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书籍。打开来,就看到里头原来是一册张氏家谱。
他捋了捋封皮,直接掀开到最后一页,上头记载了这户张氏最近一支的人名:
子:张明华。
女:张明丽。
在张明丽的底下还伸出一条线来,但连线带字都被墨汁涂黑,不可考。
“果真是亲兄妹。”曲意喃喃。
张瘸子眼眶发涩:
“圆儿,阿秀,张明丽造了太多孽,你们吃了太多苦,我们张家对不住你们。”
阿秀安慰他道:“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不要这样说。”
曲意没什么心思看恩重如山的戏码,他预感到自己即将摸到真相,他有些不耐烦了,指着那条被涂黑的支线问:
“张明丽有过孩子?”
“不错,但那个孩子不足月,一生下来就没了。”
“不对,”曲意指了指张瘸子的左手,在大拇指旁有一块发青的死肉,“叔,你这六指割得可不干净,我以前见着了问你,你当时怎么说的,只是什么瘤子肉芽之类的。”
张瘸子下意识掩了掩手。申明简说道:
“我从前听随行的军医说过,这种六指基本都会家族遗传的。”
“张叔,世上没有无来由的好,你一心对待争哥,又是因为什么?”
张瘸子面色灰败,背也慢慢佝偻下去,此时竟像陡然老了十岁。
曲意继续道:
“虎毒不食子。”
张瘸子狠狠一抖,浑浊如鱼眼的双目里滚下泪水:
“我老了,我求神拜佛,希望报应落在我身上,我死不足惜!”
“不错!争哥就这么白白死了,他做了你们的替身,你同张明丽究竟是兄妹情深还是伉俪情深,到现在还妄想给她遮掩么?”
“住嘴!”
阿秀怒道,他愤而起身,将曲意和申明简往外赶,曲意冷笑一声,拉着申明简毫不留念,转头就走。他不再需要答案,他已经有了答案。
一路无话,直走出这村落,申明简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低低矮矮的茅檐错落,慢慢都被昏黄的天幕遮笼进去,真相也像一股浓烈的热气,团在里头,挤压在里头。
“兄妹□□,礼崩乐坏。”申明简摇摇头说道。
“世上藏污纳垢之所何其多,这又算得了什么。”
申明简慢慢靠上前去,轻轻搂住他的肩膀: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何必今天又来刺激张瘸子?”
“哥,伤疤不揭开,就不是伤疤了么。我最恨拖泥带水,有的事情现在不了断,总不能等他们顺顺当当老死了,埋进坟头里去,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那你今天是来添一把火了?”
曲意点点头,他是希望自己这段引线能成功点燃,让那个憨厚的,一腔热忱的,将他们努力护在身后的黝黑少年早日瞑目。
待曲意睡下后,申明简再次叼起一根烟,到院子里纳凉。
阿秀跪在圣母龛前,手持念珠,拨得飞快,嘴里轻声诵念一长串经文。
申明简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是没这方面慧根的。
等到诵经声小下去,阿秀的念珠拨到头了,他依旧跪着,说道:
“申先生总抽烟。”
申明简无所谓地笑笑:
“长夜难熬,阿秀可否给我讲讲故事?”
“您出什么报酬呢?”
申明简想了想,掏出银匣子,取出所剩无几的几根烟塞到口袋里,将这银块儿容器递过去:
“这个如何?”
阿秀看了看,一个粗制方形银盒,做工潦草,划划道道,极富使用痕迹,但克重明显不轻,他摇摇头。
“烟放得好好的,拿出来做什么,万事万物都要遵循规律,烟住在盒子里,这样拆散,岂不糟蹋了好东西。”
“没别的值钱物件了,不然先欠着?”
“就请给我一支烟吧,”阿秀拿出一方白色帕子,捧在手上,“一支烟就够了。”
申明简将烟放在手帕上,阿秀细细包起来,揣在怀里,站起身来,两人坐到院里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