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云色如墨笼罩天空,风掠过檐角发出尖利的长啸,灌进祝梵襄的胸腔发出无声的呼号。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和身后官兵铁甲之下的血腥味如出一辙,她紧咬嘴唇,撑着麻木的双腿向前奔跑。
“就在前面!”
“别让那小子跑了!”
绝不能在这倒下,跑出去才有活路。脑海里闪过祝府被抄的惨状,祝梵襄顾不得辨方位,凭着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向前奔逃。直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呼喝声逐渐变小,她也终于支撑不住,拐进一条暗巷之后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景象开始天旋地转。
双手勉强撑在地上稳住酸痛不已的身体,祝梵襄挪到一个水洼旁边,掬起一捧水拍在小腿一道渗血的伤口上。所幸水还算干净,刺痛让她恢复了些清醒。她又就着水洼倒映出的模糊人影,把汗湿凌乱的碎发匆匆束进头巾。多亏系统发了这套女扮男装的装备,否则自己怕是连逃出生天的机会都没有。
“噗通”一声,一颗石子猝然砸进水洼里,在她的衣角溅起一片水花。
这一声对于此刻草木皆兵的祝梵襄无异于溅入油锅的一滴水,她瞬间警惕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黑衣少年半蹲在房檐上,身影融在房檐的阴影里,逆着光看不真切面容,也不知道蹲在那里看了多久,想来石子就是他扔的。见祝梵襄发现了自己,少年并不慌张,也没有抱歉,只是迅速朝祝梵襄打了个手势。
什么意思?
祝梵襄觉得有些可疑,却只当是游手好闲的人拿她寻开心。
此地不宜久留,她支撑酸麻的双腿起身,忽听到巷子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顿时心头一紧。
那群人这么快追上来了!她转身朝着巷口相反方向冲去。
刚跑出几步,祝梵襄猝不及防被一道黑影截住去路。
她定睛一看,正是房檐上那个少年,此刻挡在自己身前,身后就是来势汹汹的追兵。
祝梵襄目光倏地冷了下来,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似笑非笑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一股被戏耍的怒火瞬间窜起,方才那点好奇和疑惑化为乌有,只余急于求生的恼怒。
“少要无理取闹!方才丢石子戏弄我还不够,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拦我去路?”
言至此祝梵襄好像想起什么:“还是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猜的果然没错,又是个连好人和坏人都分不清的。”
他冷笑一声,说罢一抖手腕一枚石子破空飞出,“啪”的一声打在二人身后的砖墙上。
几乎同时追兵的声音炸起:“在那!往东边跑了!分头搜!”
趁此间隙少年抓起祝梵襄的手腕,坚定的力道不容她多想,左拐右拐进入一条极隐蔽的狭小暗巷,推开一扇不起眼的破旧木门,他一把将祝梵襄拽至门后。
木门在二人身后关闭,眼前的小院看起来有些日子没人踏足了,蒙尘的桌椅和葳蕤的杂草透出荒芜萧条的气息。可对于此时的祝梵襄无异于世外桃源。她惊魂未定刚要说些什么,少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上。
与此同时,门前踏过一片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好像踏在祝梵襄的心上。
她屏息凝神,目光扫过院落的布局和地上散落的扫帚簸箕,想着那群人如果突然冲进来要如何周旋。
“他们走了。”
少年沉稳的声音打破寂静。
祝梵襄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方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的救命之人:眉目如星,一身普通的黑衣不掩其锐利深沉之质,望之非池中物。
此刻二人相对祝梵襄有些赧然:刚才自己确实体力不支,如果不是得眼前人搭救,可能真的要被追兵发现了。原来他前面扔石子是提醒,自己却谴责他欺人太甚。
想到这里祝梵襄深施一礼:
“多谢公子相救。方才是我误解了公子的好意,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不知您尊姓大名?”
少年并未回答,只是目光掠过她身上有些不合身的杂役宫装,淡淡问道:“你因何被那群官兵追赶?”
“我是典章院的杂役,今日代王殿下的人来送卷宗,我一时手脚笨拙,将墨汁沾染其上。那位大人大怒,当即说要拿我去见王爷是问。我一时害怕就跑了……”
祝梵襄不知道自己的话中是否有纰漏,她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代王这个人物名号也是她此前无意中听到的。
她心思急转,边说边悄悄观察对方的反应。少年静静听着,神色不甚分明,情绪藏匿在睫毛阴影之下,也不知是否信了。
所幸少年并未多问,只是点点头。
“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总得回典章院向管事报备,或许扣些月俸就罢了……”
“既是如此,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典章院。至于你说的误解,无妨。”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祝梵襄虽然心下仍有些疑虑——他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救自己?却知道此时有人相护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再者自己前面已经怀疑他一次,万一只是少年意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不寒了他的心。
她又想起兑换这套男装头面时,系统备注的“典章院杂役宫装”小字。那也许是生门一道,也许是死路一条,总是要去了才知道。
鼻端萦绕着熟稔的书卷木质味和松烟入墨的香气,祝梵襄才觉得那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淡了。
适方才祝家被抄的惨状,饶是她一个现代人也只觉惨不忍睹。
昨天,自己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古籍修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