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日出日落(2) 吴钦文一皱眉,耐着性子说:“你是没闲着,可你要再读书,家里没个大人看着我就离不开家,我不能去油漆挣钱,咱家只能穷下去!”
“那你咋呢不让我娘返家?呜呜……”大妹没好气地说。珍珠出走两年后,忽然给女儿大妹偷偷写信,表示要回来,可吴钦文就是不同意。
“住嘴!老娼扔下俺家当娼去了,你还认她是娘呵?!”吴钦文横着脸喝住女儿。
大妹撑起眼皮瞟一眼爹,继续争辩:“反正我要考高中,人家水莲和惠妹成绩不如我,都去报考了。”
“人家是人家!人家的爹有本事,你爹没本事,好了吧?!”吴钦文仍冲女儿嚷,“可话又说回来,你姿娘人读那么多书咋呢?你又无保证能考上大学,是乜?!”
大妹噘着嘴瞟爹一眼,噎住了。大妹圆圆的苹果脸布满乌云,她不时用手背擦眼睛。
吴钦文将锄头柄推给女儿:“我劝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给我做工课!”言毕,他瞟一眼女儿,气咻咻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大妹不再言语。她揿了一把鼻滴,瞟了一眼父亲,嘟着嘴继续干活。
吴钦文“呲呲”地吐着烟,叹着气,一边眯着眼望了望埋头干活的女儿。视野里却忽然出现了一高一矮的另两个人,那两人从村子里那边的路上走过来,在吴钦文那浑黄的瞳孔里渐渐放大。
“钦文呵,铲番薯草呐?”那高个子远远地朝这边打招呼。吴钦文这才发现,是村里的建筑包工头吴初发领着自己的儿子四狗朝这边走来。
“哟——是初发呐!你……咋呢返家啦?”吴钦文走上路来,满脸惊诧。吴初发曾是他小学时的同学,这些年率村里的建筑队去深圳做工,发了一大笔财,平时却极少见他返家。
“嗨!我这仔不争气——”吴初发拍着儿子的肩膀道,“考试总是排倒数十名之内,按成绩规定不能报考高中。这不,我领他去公社给说说情!”吴初发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拎到吴钦文眼前,晃了又晃,是茅台酒,一共四瓶。四瓶茅台酒被主人捆成一束,像随时都会爆炸的手榴弹。
吴钦文心一激灵,颤了颤眉问:“你……这是去送礼?”
“不送礼咋行呵?唉,千怪万怪,都怪我这仔不争气,成绩总上不去!”吴初发说着,满面春风地递过来一支“万宝路”。他儿子四狗耷拉着肥胖的脸,一下接一下地踢着脚下的杂草。
吴钦文接过烟,掏出火机“咔嚓”一声亮出火苗,先递给对方,然后再点燃自己的烟,道:“送了礼,四狗就能上高中了?”
“上个!哼,八字还不到一撇呢!我是想争取这仔能有资格报考高中。”吴初发吐着烟说。
“要……要是考不上,你……不是白送礼啦?!”吴钦文皱着眉,喃喃问。
吴初发一听,倒是大度地笑:“哈,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能争取到哪步算哪步。再说这世上的事像这五月的天,说变就变,谁能保证谁就一定能考上呵?华罗庚是数学家,可他还考不上大学呢!嗨,话倒说回来,我这仔要考不上,也只好认命了。”
“依我说考上了就上,考不上也没啥。你只不过小学毕业,眼下不也照样挣大钱?”
“勿提啦,我只不过是瞎猫碰死老鼠——靠的全是运气。可运气这东西像天上的云,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你不可能让它总定在你头上吧?你不知道吗,眼下外边讲的是真才实学。我靠那么些土经验在外边混饭吃,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吴初发说完,哈哈笑着。忽然,他望了望远处的大妹,问——
“哦——你家大妹报了名没有?听说她成绩不错呢!”
“嘿嘿,还……还未去报呢!”吴钦文尴尬地笑着。
“那还不赶快去报名?听说今日是报名的最后一日啦!”吴初发说着,开始向吴钦文告别。
吴钦文“嗯嗯”地应着,朝对方摆了摆手。望着吴初发父子俩远去的身影,吴钦文的笑僵住了。他回过头来望自己的女儿,脸如岩石。
大妹原本也呆呆地望着同学四狗和他的父亲。此刻,她见自己的父亲正注视着她,便慌张地低下头来,挥着锄继续铲草。大妹的锄铲得脚下杂草乱飞,铲得草和土天翻地覆。
大妹的锄把却忽然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个声音同时在耳边回响——
“大妹呵,你……真还想读书?”
大妹抬起头来,发现是父亲挡住她的锄把,父亲正满脸通红地问她。
大妹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父亲道:“那我可有话在先,你考上了,就继续读。要考不上,可不要再怨我,得死了心返家料理家务?”
大妹破涕为笑,使劲点头。
“我这就去给你报名!”父亲把烟蒂狠狠一扔,转身便“蹭蹭蹭”小跑起来。
大妹眼泪汪汪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三
黄昏,吴钦文从公社回来了。此刻,吴钦文那张原本黝黑苍老的脸正灿烂得像西天的红霞,兴奋而好看。
吴钦文刚一踏进家门便咧着嘴对大妹嚷:“大妹呵,我给你报上名了!嘿嘿,我去得还算及时,差一点就不让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