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钦文迅即凭借地利人和纠集来一帮人与之对峙,吴惠安吴惠平兄弟俩自然也在其中之列。
双方剑拔弩张、怒目圆睁,一场残酷的打斗眼看一触即发。但最终,对方还是知趣地先软了下来,他们大概如梦初醒,知道了“入人地盘如落陷阱”的古训和利害。他们突然改变了策略,将事情告到当地的派出所。胡汉三指责吴钦文霸占民女夺他老婆。派出所见对方来了那么多人,怕事情闹大,不得不出面处理纠纷。
吴钦文和珍珠被公安人员捆到了派出所,因为珍珠的原配丈夫胡汉三掏出了自己与珍珠的结婚证。
吴钦文却矢口争辩:“珍珠是我老婆!”
执法人员说:“凭啥证明珍珠是你老婆,你俩有结婚证吗?”
“咋呢要结婚证?结婚是我们自己的事,关你们事呀?!”
“你老实点!”执法人员“啪”地给了吴钦文一巴掌,“不办结婚证结婚就违法,懂吗?!”
吴钦文瞪对方一眼,问:“我要是跟珍珠有结婚证就行啦?”
“那当然。”打吴钦文的那个执法员说。
“不对吧?”另一个执法员说,“那……那女方不成重婚罪啦?”
执法人员面面相觑,然后便笑。
“好像是这么回事!”一个说。
“好像是这么回事!”另一个说。
吴钦文板着脸说:“反正珍珠喜欢我,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不信你们问她愿意当谁的老婆!”
珍珠说:“我是钦文的老婆!”她指着自己原来的丈夫胡汉三骂:“他动不动打骂我,他是混蛋,他不是我丈夫!”
珍珠又哭又闹,派出所里一片混乱。
最终,派出所不同意珍珠让对方带走,理由是珍珠死活不愿走,派出所怕珍珠挨打。但派出所判罚吴钦文两百元,这两百元一百元赔偿给珍珠的原配丈夫,一百元作扰乱治安费。发生这事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南方农村,判罚两百元对吴钦文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负担了。
吴钦文不服判决,却没法抗拒。他不大情愿地倾尽家中的大部分积蓄。交完罚款,总算获得释放。
吴钦文的日子却并未因此获得安宁。一连几年,珍珠的原配丈夫还时不时来寻衅闹事。直到珍珠生下三妹,事情才渐渐平息下来。不过,吴钦文后来因为超生、躲避甚至对抗计划生育而再次被拘留过,还被三次罚款。生宝仔时,吴钦文被罚款两百,可他被罚得心花怒放,他逢人便说:“罚两百元却总算让我生了个禾埔仔,值!”生完宝仔,吴钦文很快又让珍珠挺起肚子,他觉得一个禾埔仔太少。大队要他带珍珠做引产,吴钦文却让珍珠躲到娘家去。大队前来搜查,要他交出珍珠,他和父亲持刀威胁,结果父子双双被拘留,罚款四百,珍珠当年生下的却不是禾埔仔而是四妹,生完四妹,珍珠被迫做了结扎手术。手术做完不到半年,珍珠那肚子却又奇迹般地鼓了起来。外人都惊诧万分,吴钦文心中暗喜,但不敢声张,因为他花了整两百元事先买通了做结扎手术的医生。吴钦文指望珍珠能为他再生下个禾埔仔,结果却生下五妹,再次被罚款两百元,最终珍珠还被强行架往公社医院做了绝育手术……
吴钦文大汗淋漓地往回赶,他径直到责任田为抽穗灌浆的水稻追肥。一路上,他遇上了数不清的乡亲,也有数不清的乡亲好心地问:“珍珠那事还拖着呐?”几乎是千篇一律!
开始,吴钦文满脸难色:“是呵,你看我该咋呢办?”
回答几乎又是千篇一律:“哼,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种姿娘,你还想收留呀?!”
后来,吴钦文索性不开口了。别人问他,他只是“嗯”、“呃”支吾了事。在吴钦文印象中,只有凤娇婶的话微微有些特殊:“珍珠出走是不对,可不管咋呢说,你那些奴仔离不开她,俗话说‘子不嫌母丑’嘛!看在奴仔面上,此事呵,你……你得好好合计合计,呵?”
田野一派碧绿。没有风,庄稼被灼热的太阳晒昏了头,大都是垂头丧气。路边的蝉儿被晒痛了,吱吱嘁嘁地喊叫,叫得吴钦文脑子异常地乱,心异常地烦。
吴钦文在自己的稻田上撒完尿素,已是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他解开腰间的浴布,朝脸上擦了擦汗,便浑身疲惫地往回走。
刚一迈进家门,吴钦文便触电般立住了,他鼓着眼睛愣愣地盯着正在给五妹做针线活的珍珠。四妹和光着屁股的五妹都叫了一声“爹”,胆怯地一左一右挽住了娘的臂膀。
珍珠抬起头来,脸飘过一片红云。一会儿,她慌慌埋下头来,继续飞针走线。
吴钦文横眉抖嘴,欲言又止。他忽然慌慌地走进里屋,好久不见出来,也没有吱声。
珍珠愣了一会儿,继续做着针活。她做完针活,站起身,嘱四妹和五妹到一边玩,自己掠了掠头发和衣襟,放慢脚步走进里屋。刚一进屋,她一眼瞥见丈夫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吧嗒吧嗒”抽喇叭烟。
犹如电磁感应一般,吴钦文那双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亮灼灼照得珍珠一时抬不起头来。
珍珠翕了翕嘴,红着脸说:“文呵——”
“滚坟头堆去!谁认账你啦?!”晴天霹雳,吴钦文鼓着粗大的脖颈朝珍珠吼。吼完了,那探照灯便更强烈地照射珍珠。
珍珠一阵晕眩。她怯怯地瞥一眼丈夫,重新鼓起勇气:“我……要走啦,我……我怕那流氓一返家会寻到这里来闹事。”说完,珍珠从厨房的什么地方取来一个破旧的布袋,打开扎了几圈的绳子,布袋很快露出来一把明晃晃的东西和一粒铜褐色的东西。
吴钦文霍地一下站起身,那探照灯又一亮,却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想咋呢?!”
珍珠说:“我把那流氓藏在家里的一把匕首和一粒子弹偷来了,我……我怕他寻事。”
吴钦文眉一舒,那探照灯微微减弱了强度。
珍珠又从裤腰里掏出一叠钞票,说:“我……本来想给六个奴仔买些布,一人做一套衫裤的,可我要买了布,也没时间做。我……把钱留下了,你抽空带奴仔上墟去,买成衣吧。大妹二妹三妹长得快,她们那衫裤快不能穿了。宝仔,四妹和五妹那衫裤也无一件不带补丁,该换些新的啦。”缓慢低沉的一番话,终于在屋子里消失。珍珠把钱放到桌上。
吴钦文那双探照灯直愣愣望着珍珠,一时无语。
珍珠望着丈夫,继续说:“我……这就走了,我知道你恨我。可看在奴仔的份上,要打要骂由你,我……我总归要返来的。那流氓哪日要在外边挺了尸或坐了牢,我……我就哪日返来。”
“谁要你返来!你要返来,我咋呢做人?”吴钦文突然吼。
珍珠惊恐地望丈夫,眼光突然暗了下来:“你要是不让我返来,我就只返来看看奴仔……”珍珠一咬唇,没说下去。她转身走出里屋。她走到厅堂亲了亲正在玩耍的四妹和五妹。然后便走,眼泪汪汪地走。
吴钦文走出里屋,心潮起伏。他呆呆地望着走出家门的珍珠,不追又不言语。喇叭烟此刻“吱吱”地往上燃并亲热地舔了一下主人手指,主人一声惊叫,烟蒂很快被抖落地上。
四妹和五妹惊异地望着满脸苦相、不住呵着手指的父亲……
九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吴钦文一骨碌坐起,腰肢却像被缠了绳子,感觉既累且酸。
坐在一旁的五妹怯生生地对吴钦文说:“爹,你……你又尿床啦!”四妹坐在五妹身后,却不敢吱声,她也怯生生地望着父亲。
吴钦文下意识一伸手摸到自己裤裆,发现自己的裤裆既湿且黏,像被谁泼了胶水。他猛一惊,双膝不由自主地支起来挡住裤裆,继而冲四妹和五妹嚷——
“去去去!谁让你俩醒了还赖在床上?还不快走!”
四妹五妹一惊,双双爬到床尾下了床,睡眼惺忪地跑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