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少渊对着沈筠大吼,在草原上,凶兽都是以这样的方式令猎物臣服。
“不一样的。”
沈筠非常能忍疼,他的手臂被卫少渊攥的太紧,又被卫少渊手掌上的厚茧磨出血来,他依旧没有失态。
“我在诏狱时,我以为我此生无法再以寻常人身份面世,谁救下我,我便是谁的刀。比如周宜之。”
说到这里时,沈筠的神色有种异常的平静,他轻轻道:“但我没想到,救我的人,他不愿意让我再做刀了。他只是想带我回他的家,让我过上平静的日子。”
“少渊,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那你还不跟我去冀北!”
卫少渊语气虽恶,但却松开了沈筠的手,他似乎被沈筠传递了那份平静,被安抚住了。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报之以青玉案。”
沈筠从石桌上站起,他衣衫微动,望月亭背后,是繁华昌盛、烟雨楼阁的王朝京都,往远处,是连绵于天际的大汉无边万里山河。
“大汉的锦绣江山滋养了我,我怎么能做负心人,看着这江山被蠹虫一口一口蚕食吞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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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真是老糊涂了。”
顾窈娘坐在高高的凤位上,她不爱戴耳坠,却极喜凤冠,锦衣华服,满头珠翠。
太监左来喜伸手,搀扶起怀着龙嗣的年轻皇后,他目光一瞥,顾用南顾阁老跪在地上,皇后并未让人扶起来。
“咱们顾家哪有什么党派?”顾窈娘嘴角勾出嘲讽,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用南:“咱们顾家可是清流,我一个独身皇后,身边无非是多了些伺候的宫人奴婢,这些奴婢们胆小的很,对吧,来喜?”
左来喜羞涩一笑:“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连只鸡都不敢杀。”
“看吧?”顾窈娘缓慢迈着步伐下台,走到顾用南身边,搀扶起自己的亲爹。
“爹,本宫一个女儿家,性子又弱,您怎么会觉得是本宫杀了刘天官呢?”顾窈娘说完这些,然后柳眉一竖,呵斥道:“你们都是瞎子吗?本宫的爹这么大年纪了,竟也没人上前把本宫的爹扶起来!本宫的爹可是国丈!”
凤鸾殿内一片寂静,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在这凤鸾殿内,顾用南是国丈,而不是阁老。
顾用南被扶到了椅子上,才缓缓开口:“窈娘,爹知道你心中有气,但当年,沈筠实在不是你的良配……”
“沈筠是谁?”顾窈娘不耐烦地打断了顾用南,说起其他:“昨晚我整理了一宿的内库,瞧着几株云南进贡的好人参,爹年纪大了,好好补补脑子。宫里还有其他事,爹慢走。”
送走了顾用南,顾窈娘便立刻自己拆了凤冠,狠狠摔在地上。造价万两就这样付之一摔。
“我娘也是沈阁老的学生。”顾窈娘突然开口,她独身往殿内走去,红玉等一众丫鬟袭来,忙着拆掉剩余的帔身、翟衣、玉带、蔽膝。
左来喜拢了拢碎了一地的金钗翠羽,用衣摆托起,跟在顾窈娘身后。
“我娘结交城中贵女命妇,以女眷为结,织连了一张隐蔽的权力网。”顾窈娘继续说:“沈家整整死了两代人,才护住一个嫡子长孙。听我娘说,沈阁老刚走那几年,杨昌平,还有先帝,他们听到个‘沈’字都要驱邪半日。他们怕极了沈党余孽。”
“我娘也是沈党余孽,他们怕沈党,却不怕女人。”
顾窈娘最后只剩下雪白舒适的里衣,她坐在冰冷的凤位上,继续说:“阿筠太独横了,他不要我娘一丝一毫的帮助,而是自己去了宋海潮那个老棒槌的家门口,跪了整整三日,宋海潮破例收他为徒。”
“阿筠十二岁,我七岁。我们还有婚约在身。”讲到这里,顾窈娘的眼神倒是多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宋海潮是当世直臣,先帝曾效仿唐太宗虚怀纳谏,自比‘宋海潮之于朕,犹如魏征之于唐太宗’。”
顾窈娘垂眸,掩盖下眼底的悲伤:“阿筠凭着宋海潮弟子的身份,五年的时间,竟让先帝消弭了对沈党的畏惧。他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阿筠十二岁便是神童,他进宫面圣,作下一赞扬明君贤臣的词,先帝很高兴。然后,阿筠来我家退亲。”
“那是我第一次见阿筠,我不想退亲,爹不说话,娘喝了半宿的酒,最后摸着我的头,说‘算了’。”
“后来阿筠再也没有主动见我。”
“我长到了适婚的年龄,娘告诉我,阿筠在谋之以国。我嫁给了燕王,我知道阿筠一定会赢。”
“做不成他的妻,我便做他的主。”
顾窈娘最后抬头,看向左来喜:“这天下当权之人,杀妻寻仙的疯子做得,无能弱智的傻子做得,年过七十的老翁做得,也该换我来做了!”
左来喜捧上半碎的凤冠,跪在顾窈娘脚边:“奴婢愿追随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