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这人间,柴米油盐,春夏秋冬,别有一番生动滋味。他甚至学会了分辨镇上哪家的炊烟最浓,哪户的犬吠最凶。这种无用的感知,却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活在了这里。
今日,一枚绘有花鸟图纹的灵力信笺穿透云层,落入他掌心,寥寥几字:应天府奚氏,速去。
信笺在他掌心化为青烟,袅袅散去。
“速去?”晏祈微微蹙眉,指尖捻了捻残留的青烟。这般急切,不像师兄平日语气。
纵然灵力受限,从三清镇到应天府,于他而言不该耗时太久,然此行竟颇多阻滞。待他赶到奚府,昔日煊赫的高门世家已成炼狱。
朱门倾颓,血自门内蜿蜒而出,浸透了阶前青石的缝隙,汇成一洼洼暗红的死水。
几只乌鸦立于高墙,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
晏祈素不喜血腥,此刻更是眉头紧锁。
府内尸骸遍地,护院、家仆、女眷……无一幸免,他们的脸上定格着惊恐。血色浸透庭泥,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浓重腥气,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强忍不适,迅速将奚府搜查一遍。无一活口,亦无灵石踪迹。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后院假山群的阴影里,一片芭蕉叶,无风自动。
晏祈当即停下脚步。
假山后,桃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跳如鼓,浑身发冷。
为何会凭空出现这么一个仙家之人?
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只盼着这尊煞神不要察觉到异样,能快些离去。
她蜷缩在嶙峋的山石缝隙中,透过一道窄缝,恰能看到那人的一截衣角。衣角静止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却给她带来了比满院尸骸更深重的恐惧。
他发现我了?
不,不会的,我已用妖术隐匿了所有气息……
正当她自我安慰时,晏祈他步履无声,单手拨开蕉叶,送她冷若冰霜的两个字:“出来。”
桃蓁下意识便要化作原形遁入土中,可念头刚起,一股无形的仙力便如铁索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全身,将她牢牢困在原地,连一丝妖力都无法调动。
桃蓁的牙齿开始打颤,粉色的衣裙下,双腿软得站不起来。惶恐之下,忘记维持人身,头顶上竟冒出了两片毛茸茸的桃叶状耳朵。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桃蓁被晏祈身上清正的仙气所慑,一动不敢动,声音抖得曲折离奇。
“说,这里发生了什么?”晏祈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却比周遭的血腥更让精怪妖物胆寒。
“是……是长公主!安亭长公主!”桃蓁声音发颤,不敢有丝毫隐瞒,“她带了禁军来围了府邸,说奚家私藏兵器,意图谋反……逼问奚家主交出……交出灵石……”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画面,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奚家主不认,长公主就……就下令用刑。当着他的面,将奚家大公子……一箭射杀……”
晏祈心下泛出几分惊异。
安亭长公主华瑛,当今皇帝的胞妹,性情乖张,手段狠戾,是南郡朝堂上人人畏惧的存在。凡人为宝物引发的贪欲与杀戮,他见过不少,却不想一女子,手段竟残酷至此。
“长公主翻遍奚府也未找到灵石,听闻奚家小女儿前几日与父兄大吵一架,负气离府,想必灵石在她身上……”桃蓁补充道,她眼神躲闪,不敢看他。“长公主已经派了大批人马,去寻这位奚九小娘子。”
他不再多言,立刻施展灵力,在一处荒山寻到性命垂危的奚九。
眼下,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蓦然想起那只被他吓破了胆的桃树妖。
居然跟了过来,看来惊吓得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无妨,有用就行。
他指尖微动,一道青光遁入山林。
不多时,桃蓁便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了木屋门口。她身上还沾着泥土,粉色的裙角也破了,看起来比榻上的奚九还要可怜几分。
“上仙……”桃蓁瘪着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畏惧,显然极不愿揽这桩麻烦事。
“照顾她。”晏祈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榻上的奚九,“药材我会备好,你只需替她上药更衣,护住心脉。”
桃蓁看着奚九那身可怖的伤痕,小脸又白了几分。但在晏祈清冷的目光下,她只得将所有抗议都咽了回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下。
晏祈本想亲手煎药,却因不善控制凡火,险些将瓦罐烧穿。
“上仙!上仙!”桃蓁尖叫着冲过来,手忙脚乱地夺下他手中的蒲扇,“药不是这么熬的。要文火慢煎,您、您这都快烧成炭了!”
晏祈难得沉默了一瞬,从善如流,果断放弃。
他本就乐得清静,索性将木屋留给二人,自己住到镇上的客栈。他每日去茶楼闲坐,在南来北往的说书人和茶客口中,听些关于朝堂,关于长公主的传闻。
长公主安亭事后仅被罚禁足数日,不痛不痒。若非几位文官以死上谏,恐怕连这点波澜都不会有。
晏祈听着,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凉的杯壁。仙神求自在,凡人逐权欲,贪婪之心,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