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本站设为首页
收藏新乡村

新乡村

首页 书架
字:
背景色: 关灯 护眼
首页 > 舅舅的花园 > 第10章 (2)

第10章 (2)(1 / 1)

 第10章 (2) 还有一次,我跟我娘到我大舅家去,买了一只烧鸡,是在城里西街有名的唐家烧鸡铺买的。烧鸡是我们小时候最向往最珍贵的好东西,一说到烧鸡,我们就会流口水,好像那就是所有好吃的东西中最突出的代表了,一年我们也未必能吃上一回。那时,我们所能设想的最美好的生活,就是能够天天吃上烧鸡,要是能够天天吃上烧鸡,那该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们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我们城里最有名的烧鸡铺,就是唐家烧鸡铺了,这家的烧鸡做得又嫩又软,黄澄澄的,又香,又入味,到现在说起来,也是我们那里的头一份,同样是烧鸡,就数他们那里做得最好吃。唐家烧鸡铺门口常年支着一个大锅,里面是多年的老汤,烧鸡就是在里面煮着的,要煮很长时间,放很多种香料。那时候买不起烧鸡,从唐家烧鸡铺门口走过,我们都要多嗅一嗅那里的香味,就好比吃了烧鸡一样过瘾。那天,我娘咬咬牙,买了一只烧鸡,我一路闻着香味,到了我大舅的家里。中午吃饭的时候,那只烧鸡被撕开,装在盘子里,摆到了桌子上。我一看见,就两眼放光,很快把筷子伸了过去,我娘瞪了我一眼,说,“就你好吃!”又让大伙都吃“大红,二青,三芹,你们也都尝尝。”大红、二青和坤哥都搛了一块但是对烧鸡,他们也都没表示出特别的热心,吃了一块就不怎么吃了是啊,桌上有那么多好菜呢,清蒸鱼,白灼虾,红烧排骨,还有炒的各种青菜,他们吃得很平常,很均匀,每样都吃一点,只有我,别的什么都不吃,只是不顾一切地去吃那只烧鸡。还有三芹,她一块烧鸡也没有吃,我娘也注意到了,她说,“三芹,你怎么不吃烧鸡呀?快吃一点吧。”说着,她搛了一个鸡腿,放到了三芹的碟子里。三芹皱了皱眉头,说,“我呀,就是不爱吃烧鸡”,说着她把鸡腿冷在一边,又去搛别的菜了。过了一会儿,她把鸡腿夹给了我,说,“二小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吧。”我接过来,就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心里却也很吃惊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人不爱吃烧鸡呢,那该是什么样的人呢?这样想着,去看三芹,好像她突然离我很远,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了。

我们家里新摘的蔬菜,茄子,豆角,西红柿,或者新玉米、新花生下来了,我娘也总想着给我大舅家去送一点,尝尝鲜,我大舅最喜欢这些东西了,我们带别的东西去,他总是责备我娘,“姐姐,这些东西家里都有,你来就来呗,还花那个钱干啥?”可是我们要带了这些东西,新摘的北瓜,南瓜,或者新下来的绿豆和小米,我大舅就很高兴,他说,“姐姐,还是咱自己家里种的东西好,我就喜欢吃这些,家里有了,你再给我带点来。”听他这么说,我娘也很高兴,家里有了新鲜的东西,总忘不了给我大舅送去一些。可是,我大舅家在农村的亲戚很多,很快,大家都知道他喜欢自家种的新鲜蔬菜了,不少人也开始送这些东西,每到新鲜的蔬菜下来时,都会有人给他送,我们再去送的时候,已经不新鲜了。那一回,是秋天新花生刚下来的时候,我娘说,“给你大舅去送一点吧”,我就背着半布袋新花生,跟着我娘去我大舅家了。到了那里,我大舅和大妗子都很高兴,可是一看到那些花生,我大妗子就快人快语地说,“姐姐,你大老远的,背来这么多花生干啥?”我娘说,“这不刚下来嘛,让孩子们尝个鲜。”我大妗子说,“尝也尝不了这么多呀,他舅,他二姨,他三姨家,新花生也都下来了,都半布袋半布袋地给,哪吃得了呀?这新的又不能放,长虫子,要不你走的时候,再带回去吧。”我娘哪里肯再带回去,走的时候极力推辞,我大妗子打开储藏室的门让我们看,“姐姐,你看,都塞满了,实在没地方放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又背了回去。还不只如此,我大舅又拿出了两瓶酒,让我们带回去,他说,“姐姐,这些酒我也喝不了,你带回去,给我姐夫喝吧。”

是的,每一次到我大舅家去,回来的时候,我大舅总会让我们带回不少东西,油,香油,小袋的面,大米,木耳,白条鸡,桔子,苹果,梨,等等。我家的花椒树,也是我大舅送给我们的树苗。那是别人送给他的,他家种不了这么多,就给了我们几棵,记得树苗拉回来的那天,我很兴奋,也很新奇,我见过花椒,还没有见过花椒树,它开什么花呢,结出来的花椒是什么样子呢?我很好奇,在我爹种下它们的时候,就很积极地帮着培土,浇水,盼望着它们能早日长大。

那时候,我娘总是感叹,“哪回去你大舅家,带去的东西,还没有回来的东西多呢。”在我们那地方,去亲戚家要带礼物,回来的时候呢,那家亲戚也不会让你空手回去,是要“回”一点东西的,但一般来说,只是将亲戚带来的东西,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再请他带回去,也就算“回”了。比如说,去亲戚家带了二十个馒头(那时候乡村里串亲戚,大多是带馒头,用花包袱裹住,挎在胳膊上,或夹在自行车后座上,就去了),那家亲戚留下十个或八个,剩下的就再让他们带回去。但是在我家和我大舅家呢,有点不对等,我们带去的东西少,“回”

那时候,我娘总是感叹,“哪回去你大舅家,带去的东西,还没有回来的东西多呢。”

回来的东西多,所以我娘才会有那样的感叹。在她的感叹中,有不安有欣慰,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她高兴的是我大舅对她是那么好,就像亲姐姐一样,带来的东西呢,也可以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而不好意思的,则是我们无以回报,不能像他们对我家一样对待他们,所以那时候,我娘常对我们说,“等你们长大了,可不能忘了你大舅……”

我那时候还小,并不了解这些,见到好吃的东西就吃,也不管是从哪里来的。有时候从我大舅家带来的新奇的糖果,我还会在小伙伴中间显摆,“看,这是城里我大舅给我的,你们没有吧?”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的糖,有的酸,有的甜,有的带有一股奶味,是我们村里的代销点所没有的,看着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和快要滴下来的口水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还有的时候,小伙伴之间拌嘴或骂架互相不服气,一个说,“我叫警察来抓你”,另一个说,“我叫派出所长来抓你”,这时我也会把我大舅搬出来,说,“我叫我大舅来抓你”,不管对方抬出多大的官儿,我只有一句,“我叫我大舅来抓你!”——那时候,我的大舅,在我的心目中是多么高大的形象,他好像能管所有的事,能管所有的官儿,在我的世界中,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了,他和他的家,在城里,就好像在天上一样,我想起他来,就会想起那个花团锦簇的庭院,想起那些纤尘不染的房间,那仿佛是在一个很高很远的地方,我们只能眺望,或者仰望。

3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坤哥并不是我大舅的亲生儿子,而是抱养的。我大舅和大妗子有了三个女儿,没有男孩,按照我们乡村的风俗习惯,没有儿子,也就算是没有后人了,我大舅虽然离开了乡村,但他离得并不远,还是被乡村里的亲戚朋友包围着,也被乡村的风俗和观念包围着,不知道他是自己愿意,还是没有办法摆脱,最后是抱养了一个儿子,就是坤哥。关于坤哥的亲生父母,我听家里人说起过,但说法不一,印象也是很模糊的,有的说是在医院里领养的,并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有的说,他的亲生父母是私奔或者逃婚的,生下他之后,没有办法带,只好撇下他,闯关东去了。我也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是准确的,在我跟坤哥一起玩的时候,也并不会想到这些,因为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他已经是我的“坤哥”了,那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坤哥并不是我大舅的亲生儿子,而是抱养的。

这件事,坤哥呢,他也知道,家里的亲戚们呢,当然也都知道,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在乡村里,家里没有孩子,或者没有儿子,就抱养一个,延续香火,实在也是很常见的,哪一个村里没有这样的事情呢?有的孩子长大了,又去认了亲生父母,跟他们像亲戚一样走着,也有的亲生父母,想再把孩子要回去,跟养父母之间发生了矛盾与争吵,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村里人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觉得很平常,又不平常,是可以当作一种闲话,津津有味地议论的。所以家里的亲戚,谈起这件事来也不避讳,有的大人甚至还跟坤哥开玩笑,“小坤,想你亲爹亲娘不?”坤哥听了,也不搭话,有的人也跟我开玩笑,“二小,你要是跟你大舅过了,多好呀,天天都有好吃的。”我想一想,好像是很好的,但又似乎是没影的事儿,看他们一眼,就跑出去玩了。

我们亲戚家的孩子,我舅家的表哥表姐,我的姐姐,他们都比我大很多,在我们的眼里,都是大人了,他们不愿意带我们,我们也不愿意跟他们玩,只有坤哥,和我年纪差不多,所以,那时候都是我俩在一起玩。我们最常见面的地方是张坪,我姥娘家,在坤哥来说呢,是他的奶奶家。每到我姥娘家有什么事了,我们去串亲戚,就能见到坤哥了。那时见到坤哥,我是多么高兴啊,到了姥娘家,从我爹自行车的前梁上出溜下来,就跑过去找他了,有的时候我们到得早,我就在门口等着他,过一会儿就问,“坤哥咋还不来呢,咋还不来呢?”

我们在一起常玩的,就是爬墙。我姥娘家是一个三进的院子,东边是我三姥娘家,两家之间有一堵矮矮的墙。我们一来,就爬到那个墙头上去了,在那上边沿着走,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大人看见了觉得危险,连声地喊着,让我们下来,可他们越喊,我们跑得越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翻过墙头这边,是我三姥娘家,这是个两进的院子,我二舅住在前面的院子里,后面的院子就荒废了,院里长满了野草,屋子没有翻盖,都很破旧了,我们就跑到这破房子里在那里东翻西翻的,有时能翻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三姥爷的破羊皮袄,我三姥娘的绣花鞋,毛主席像章,旧报纸,画报,老的吊杆称,过期的粮票布票,等等,这里是我三姥爷住的房子,他去世后这个房子就空了。那天,我们在一堆破烂中翻出了三姥爷的旧羊皮袄坤哥披在身上,像一个袍子,又宽又大,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西边的院子,引起了大人们的一片笑声,他很得意,很滑稽,在那里像演戏一样走来走去,大人们说,“这是哪儿来的,这不是他三爷的羊皮袄嘛?”,“可是好多年没见了呢,他三爷活着的时候,一到冬天就穿上了”,“你们从哪里找着的?把老八百辈子的东西都翻出来了”,还有的说,“看小坤穿上,真逗,跟一个老头似的”,“不像老头,像古代的人哈哈……”他们正说笑着,我大妗子看见了,走到坤哥边上,一下就把那羊皮袄扯下来了,生气地喝斥他,“从哪儿找出来的你就穿啊,脏不脏呀?”坤哥做一个鬼脸,转身就跑了。我们找出来的东西,有时也让我大舅很注意,记得那一次,我们找出了一把破瓦刀,在那里挥舞着玩,我大舅看见,要了过去,在手里抚摸了良久,原来那是我三姥爷——也就是我大舅的父亲用过的,他看到这个,可能又想起我三姥爷了吧。我大舅还到那座破屋子里去过,他走进来,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也不说话,吓得我和坤哥躲在墙的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后来我娘告诉我,我大舅在去读书之前,跟他的父母一起,是一直住在这座房子里的。

我姥娘家最北边,在北边那座房子后面,有一棵很大的梨树,我和坤哥也经常爬这棵树。这棵树树身很矮,枝叶繁茂,春天是一片雪白的花海,秋天则挂满了金澄澄的梨子,在风中摇摆着,散发着成熟果实诱人的气息。到现在,我姥娘家的人说起来,还会说,“二小和小坤,最好爬那棵大梨树了”,或者说,“他俩啊,一到这儿来,不是上墙就是上树”,如今那棵大梨树早已不在了,但是我想起姥娘家,想起坤哥,仍会想起那棵大梨树,和那些快乐的日子。那时我们爬在树上,去摘梨,去摘梨花,去吊秋千,或者隐藏在茂密的叶子后面说话,或者比一比看谁爬得更高,秋日的阳光洒下来,是那么明净,爽朗,而我们也是那么自由自在,就像从树梢飞过的小鸟,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只是,这样的日子,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二舅是个很爱热闹的人,一见到我和坤哥,就撺掇我们两个摔跤,在我姥娘家那个院子里,我们两人摔了多少次跤啊。我二舅上来就会鼓动,“上回你俩摔跤,是二小输了,来,让我看看,这一回谁能赢?”他一下子就调动起了我们的情绪,我不服气,坤哥也不服气,两人很快就扭在了一起,边上的几个人在拍手,大笑,加油,我们两个就更来劲了,紧紧抱住对方的腰,往侧面使劲,同时伸出脚去,找准机会使绊子,一勾腿,一个人就摔倒了。开始,摔在地上的人总是我,后来我的劲儿越来越大,也能把坤哥撂在地上了,坤哥不服气,爬起来就再摔,我二舅和那些人就又鼓噪起来了,“好,第一回是二小赢了,看第二回!”两人又狠狠地抱在一起,憋红了脸,卯足了劲,非要把对方摔倒在地上不行,尤其是坤哥,看到我这个弟弟,竟然摔倒了他,在心理上好像难以接受,非要扳过来不行,摔倒了,就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直到累得不行了,他也非要压到我身上,才算结束。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