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内，原本是林氏开拓出的世外桃源一般的风光，俱是染上了血色，无人侍弄的花草尽数枯萎，斑斓的色彩全然凋零成破败的枯叶色。她手指颤抖着上前触摸，花叶仿佛历经严冬拷打过般破碎了，掉了一地，脚一踩，灰飞烟灭。

那些碎片散落在她的眼中，扎得她双眼刺痛。

直到她出了府，她都没去寻找过她爹娘的尸身。

她爹是奇门遁甲之术的奇才，她娘是曾在刀口上舔血的杀手，二人都是对危机灵敏之人。他们送她走，必然是早已发觉危险征兆。

她不听话回来，叫他们看见必是要魂魄不安了。

林花鱼在无名匣的牌匾前沉默着下拜，却没数着自己磕了多少个头，而每当她开始数数，都会被难以抑制的痛哭淹没了神智。

三个头让她磕出了一个时辰，屡屡哭晕过去再立起上身，然而只是一遍遍重蹈覆辙。

她将额头磕得血肉狰狞了。

至此，四大家死于谁手才全部真相大白。

只是真相仅存于他们几人心中。

四大家的传说如今仍是茶馆说书最受人欢迎的本子，连同他们悄无声息地接连覆灭，也是众说纷纭，人人胡乱猜测，感叹的感叹，泼脏水的泼脏水，暗喜的暗喜。

真相重要吗？

真相不过在于人心一念之间。

不知死活的后代对他们来说，只是沾上了四大家这块金疙瘩的无足轻重的谈资罢了。

这对方琦城来说，是太过痛苦的煎熬。

他们方家是资历最深的武林世家，一朝被奸人暗算而销声匿迹，他怎么对得起家族百年的基业。无人知晓奸人所为，还都趋之若鹜地奉承着、巴结着，不停地有人往方氏的名声上戳着污点。

他深恨仇敌，也深恨自己。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是，”林花鱼一字一顿地敲在方琦城心上，“但既然活了下来，总该活得无愧。”

“如何活得无愧？”

林花鱼远眺天边的星子，“好好活着，便是无愧。”

“怎么好好活着？”方琦城不自觉地向她逼近一步，“带着恨的人怎么好好活着？你能忘记那些血淋淋的人吗？你能忘记是谁让你流落江湖乃至落入……青楼那种地方？林氏极少沾染江湖纷争也不能幸免，这世间的事当真是想逃就能逃的吗？”

林花鱼被他突然迫近的高大身形吓了一跳，“青楼”二字又拨断了她本就绷紧的那根弦，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紧张得喉间滚动。

“我不知道。”

方琦城心中翻涌的情绪愈渐上头，林花鱼的容貌与她太像了，每看她一眼就会狠扯一次他的筋，如今交谈，居然就连轻描淡写的说话风格都那样像，他的血气仿佛奔腾的巨浪，重重地拍在他的五内，打得他难以自控。

他伸手扳过她瘦弱的肩膀，“那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有多恨自己拖累了她，如今她是死是活是否受欺负我完全不知，我还得守着诺言牢牢地闭上嘴，把所有的屈辱一再咽进肚子。我连风度也没有了，我该怎么好好活着？你告诉我该怎么好好活着？！”

林花鱼泛起强烈的头晕恶心，青楼里不堪的记忆合着此时方琦城强行箍着她的身体，让她猛烈地战栗起来，她的呼吸逐渐加重，逐渐连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而失去理智的方琦城还在不停地在她面前咆哮。她心知他是恨得久了，是个可怜人，无论自己多么厌恶也不肯施毒制止他，最终在一波一波涌上来的剧烈恶心感中昏了过去。

方琦城后知后觉地发现林花鱼倒在了他的臂弯，神智终于归位，打横将她抱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