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结难解,怎么也说不出邀林花鱼同去的话。
方琦城觉得自己万万不配。
他被皮相所惑,明明那么多特征昭示着林花鱼就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他却冥顽不灵。
那些冷待,如今全成了反目的匕首,反过来插在他的心上。
他觉得自己的错误,已经让他们再也回不到少年时,能站在桥上欣然相谈。
沅枫与弈方柯已死,再没有人能说通他。
林花鱼善义,尽心尽力为方琦城除去梦魇之症,但断不会开口说要跟着他。她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她铭记弈方柯救她于水火的恩情,甘愿进入弈家当个洒扫丫鬟,照料弈方柯的所有亲人。
谁知弈铭感竟对她一见钟情,稳重的性子也变成了弈方柯那样的不管不顾,坚持说她是个好女子,就连她曾被骗进青楼之事也毫不介意。林花鱼本就温雅娴静,大大方方,并未有意诱引,也并不刻意避嫌,只是谦卑有礼地做着府上繁杂的打扫与备餐事宜。
久而久之,弈老夫妇也对她改观,弈铭感在她进府两年后终于得到了她的情愿,娶她为妻,格外珍视。成为少夫人后,林花鱼与之前并无半分区别,不多半分骄矜,也不少半分贤惠。
方琦城抱着执念,只获得了终生遗憾。
“一切都好吗?”每年见面,方琦城都会这样问。
“都好。”每次聚首祭奠,林花鱼都会这样答。
而后再无更多的言语。
他们是彼此相知的陌生人,对于过往,都不忍多言;对于彼此,都不必多言。
方琦城望着林花鱼走远的背影,又一次艰难地咽下了一年的思念。
几日后,林花鱼归家,她这一路心痛病又犯了,弈铭感安排好了凰之厢的杂事,在家照顾她。
这病并非巨痛难忍,说它磨人更为恰当。
方琦城的痛化为夜夜的梦,永世搅扰着他;而林花鱼的痛化为年年月月的病,如影随形地撕扯着她。
林花鱼倚在床边,被这细碎断续的疼痛折磨得额角沁汗,但还能忍受着。
弈铭感为她擦汗,忽然说:“夫人,或许,愿意同我讲一讲?”
林花鱼含着点疼痛激出的泪,惊诧地望着他。
“这几年里,你不曾向我和父亲母亲透露过一星半点当年之事,我也不问,我知道你怕二老受不了。花鱼……可我与你是夫妻,夫妻同心一体,我能听的,你不要这样……始终自苦。”弈铭感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细细地抚着她瘦弱的背。
林花鱼以为这些年来,她对自己的夫君只有恩情,可不知怎的,她此刻却卸下了所有的心防,连同经年积累的所有哀伤与思念都能卸下了。
她又会大哭了。
弈铭感紧紧拥着她,在哭声中默然垂泪,再不能欺骗自己,领悟了弟弟惨死的真相。
那是他的手足兄弟。
其实他也是不忍听的。
罗府。
罗翰与方琦城在晴夜月下闲聊。
“琦城,呵呵,冒昧这样叫你一声。”罗翰沏着茶,微笑着说,有些羞赧。他从不曾叫过方琦城的名字,一直尊重他是方氏子,唤作“方公子”。
方琦城抱拳行礼,“伯父怎能如此说,我承您一声唤,应该的。”
“琦城,我想问你,觉得自己报仇了吗?”
方琦城浅酌了一口茶,感觉第一泡茶着实苦涩,“报仇了,也失去了一切。”他放下茶盏,淡淡地说,“我们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萧菱絮死了,仇恨未能中止,只有我们死了,这场仇恨才真的了结。”
方琦城很多年以后,才懂了这些。
他还懂了为何罗寂涯拼死也要阻拦沅枫杀了乔落铄,一则是正义,二则,沅枫其实完全明白错不在他,她这样疯魔,只是痛中含恨罢了。若真杀了他,她便只剩痛了。
于是,她痛死了。
罗翰捻着胡须。十四年前沅枫逃跑,他白了鬓边;七年前得知罗寂涯和沅枫双死,妻子伤心欲绝而亡,他白了满头。才过五十的人,已像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一字一顿地说:“至少你们还肯活着。”
方琦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我已孑然一身,死了又能如何,不如活着,给无辜受牵连的人带去些慰藉。希望日后到地下,他准备着好酒等我喝,旁边坐着他脾气坏的娘子;而她能想通往事,在一旁笑我轴,旁边的人再也不用藏起深情……还希望他,投胎再也不会是这样弄人的一生。”
江湖梦散,诡谲沉寂,余下的是残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