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道手令,掷在桌上:“传我将令,即日起,靖安侯府所有送往宫中之物,无论巨细,皆由我亲卫队‘玄甲卫’亲自押送。交接过程,需有宫中采办与我方人员三方画押为证。若再有差池,不必查了,相关人等——一律以通敌论处!”
“通敌论处”四个字,杀气腾腾。
这已不是简单的内宅争斗,而是上升到了军法的高度。
他又看向陈七:“把那批真货,从苏婉柔院里原封不动地取出来。今夜子时,直接送进宫门,存于御膳房的冰窖。告诉御膳房总管,就说是我为皇后娘娘备下的惊喜。”
“是!”陈七再次领命而去。
做完这一切,谢景行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晚晚,只见她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本以为能看到她或焦急或感激的神情,却什么都没有。
“你不怕我不管?”他挑眉问道。
苏晚晚终于有了一丝别的表情,她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你靖安侯府的东西,在我手里被人换了,丢的是你的脸。我为什么要怕你不管?”
说完,她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谢景行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竟一时语塞,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女人,永远都能精准地戳中要害,也永远都这么……有趣。
与此同时,二房的院落里,苏婉柔正得意洋洋地翻看着下人从她院中“搜”出来的“战利品”。
新鲜的菠菜,肥美的活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姐姐也真是的,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看管不严,被人换成了烂货呢?真是可惜了。”她故作惋惜地对身边的丫鬟说,眼里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就在这时,有下人匆匆来报:“二小姐,方才西跨院那边传出话来,说少夫人今日身体不适,那道‘翡翠白玉卷’就不做了,改做一道家常的‘金丝蛋饼’,还说什么‘素而不寡,简而不陋’,已经送进宫里给皇后娘娘尝鲜了。”
苏婉柔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出声:“金丝蛋饼?她当皇后娘娘是什么人,是乡野村妇吗?没了好材料,她还能凭空变出花来不成?真是笑话!”
她满心以为苏晚晚已经黔驴技穷,只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去宫里丢人现眼。
可当夜幕降临,宫中传出的消息却让她如遭雷击。
据说,皇后在尝遍了春宴上的山珍海味后,唯独对靖安侯府送来的那道“金丝蛋饼”赞不绝口。
那蛋饼以最寻常的鸡蛋、面粉、香葱为主料,却被苏晚晚用巧手做出了薄如蝉翼、层层叠叠、宛如金丝缠玉般的绝美形态,口感更是外酥里嫩,葱香与蛋香完美融合,回味无穷。
皇后当众赞曰:“看似寻常,却酥香入魂。天下至味,正在寻常之间,比那些穷奢极侈的山珍海味,更得朕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苏晚晚非但没有出丑,反而凭借一道最简单的菜,赢得了满堂彩,风头甚至盖过了春宴本身。
“啪!”苏婉柔将手中的名贵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她面容扭曲,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嫉妒与疯狂。
“她怎么可能!她凭什么!她根本不是人!是灶王爷转世不成!”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
子时,万籁俱寂。
谢景行处理完军务,鬼使神差般地独自踱步到了西跨院。
院门虚掩,厨房里还透出昏黄的灯光。
他走近一看,只见苏晚晚并未歇息,正独自一人守着一锅小火慢炖的汤,手中拿着汤勺,不时撇去浮沫,神情专注而宁静。
灯火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少了几分白日的锋利,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温婉。
谢景行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走了进去。
“还在忙?”
苏晚晚像是没有被惊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将那张纸递到她面前,是一份密报。
“查到了。”他的声音比夜色还要深沉,“二十年前,安国侯府确实有一位苏姓庶女,生于腊月十七。生母是安国侯厨房里的一名烧火女婢,名叫苏青禾。那庶女出生三日后便报了夭折,但侯府当日的账册中,却多了一笔十两银子的支出,名目为‘抚恤赏’,领赏人不知所踪。”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纤弱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娘……是不是也叫苏青禾?”
苏晚晚握着汤勺的手,猛地一顿。
沸腾的汤锅冒着滚滚热气,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半明半暗,看不真切。
良久,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张在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脸上,绽开一个极尽锋利,又带着无尽悲凉的笑容。
“谢景行,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谢景行的心底。
“那你知不知道——”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笑意更深,眼神却冷得像腊月的寒冰,“二十年前,你娘喝的最后一碗安神汤,是谁亲手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