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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她与她的锦绣年华 > 旧梦

旧梦(1 / 2)

 南京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先是几日闷热,空气中能拧出水来,继而天色转沉,乌云压城,最终在某个午后倾盆而下,将整座金陵城笼罩在雨幕之中。

这样的雨已经连绵了三日,仍未有停歇的迹象。院中的青石板被浸润得油光水亮,墙角那几盆茉莉被打得七零八落,残存的花瓣黏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在雨水的浸泡下散发出一种糜烂的甜香。

念依最是畏懼这样的天气。她被李府家丁粗暴扭伤的手腕,每到阴雨天便酸胀难忍,仿佛有无数细针在骨缝中游走。而比这更折磨人的,是那些在雨夜复活的记忆——柴房的阴冷,镣铐的沉重,还有李维琛那双冰冷如蛇的眼睛。

今夜雨声格外滂沱,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怜书被隔壁床细微的动静惊醒,借着窗隙透进的微光,她看见念依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浑身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又做噩梦了?”怜书轻声问道,披衣下床,点亮桌上的油灯。

暖黄的光晕在室内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阴冷。念依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沁着细密的冷汗,眼中盛满未散尽的恐惧:“我梦见...又回到了李府柴房...李公子他...”她说不下去了,只是颤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双不怀好意的手在肌肤上游走的触感。

怜书心中一痛,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念依。你看,这里没有李府,没有李公子,只有我陪着你。”

念依在她怀中渐渐平静下来,但身体依然冰凉。怜书打来热水,浸湿布巾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动作间,她瞥见念依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为保护她而被匕首划伤留下的,像一条蜈蚣匍匐在白皙的皮肤上,提醒着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还疼吗?”怜书轻触那道疤痕,声音里满是愧疚。

念依摇摇头,却又点点头:“皮肉不疼了,但这里...”她指着心口,“时常觉得透不过气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怜书明白那种感觉。有些伤口看似愈合,却在每个阴雨天复发,隐隐作痛,提醒着你曾经的屈辱与无助。她自己的背上也有几道淡淡的鞭痕,是那次为护念依与父亲对峙时留下的。这些伤痕如同地图上的标记,记录着她们共同经历的磨难,也成为联结彼此的隐秘纽带。

“我给你念首诗吧。”怜书取来一本《唐诗三百首》,那是文掌柜送给她们的,书页已经有些泛黄,“听听雨声,读读诗,或许能好些。”

她随意翻开一页,恰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怜书的声音清澈悦耳,在雨声的伴奏下,如清泉流淌。念依静静听着,渐渐放松下来,将头靠在怜书肩上。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诗写的是思念远方之人。”念依忽然轻声道,声音还有些沙哑,“书姐可曾...思念过什么人?”

怜书怔了怔,合上书页:“从前在巴黎时,思念过家中的母亲。那时总觉得来日方长,谁知...”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后来才发现,最该珍惜的人就在身边,却险些失去。”

这话说得含蓄,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意味。油灯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相依的身影,仿佛本就是一体。

念依沉默片刻,又道:“书姐可知道,我最初为何会被送到张家?”

怜书摇头。她只知念依是顾嬷嬷的侄孙女,家道中落来投亲,却从未细问过其中缘由。如今想来,是她疏忽了,竟未关心过念依的过往。

“我父亲原是苏州的教书先生,为人正直,最爱在课堂上讲些新思想。”念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因讲了维新变法的事,被官府拿了去,说是乱党。母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临终前,她将我托付给姑母,也就是顾嬷嬷。”

怜书握紧她的手,心中酸楚。她想起自己曾在父亲书房外,偷听到他与幕僚谈论苏州“乱党”一事,语气轻蔑,仿佛在说蝼蚁。她从未想过,那些“乱党”中就有念依的父亲,而自己父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能就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命运。

“刚到张家时,我整日以泪洗面。”念依继续道,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仿佛能穿透时光,看见那个无助的小女孩,“老太太嫌我晦气,差点把我打发去庵里做姑子。是姑母苦苦哀求,说她一定好生管教,才让我留在她身边做个使唤丫头。”

怜书想起初见的念依——那个低眉顺目、安静得像幅画的女子,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数,从不多言多语。原来那平静表象下,藏着如此深的痛楚与隐忍。

“后来我学会刺绣,绣得比谁都好,老太太才对我另眼相看。”念依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你看,女子在这世上,总要有点用处,才配活着。就像那些茉莉,要开出香花,才不会被连根拔起。”

“不是的!”怜书急切道,握住她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你本身就是珍贵的,无关你能绣多少花,能做多少事。就像这些茉莉,就算不开花,它的叶子也是绿的,它的根也是活的,它存在就有价值。”

念依望着她,眼中水光潋滟:“书姐总是说这些新奇的话。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姑母待我好,也只是教我安分守己,认命顺从。”

雨声渐歇,窗外透进熹微晨光。一夜竟就这样过去了,两个人在回忆与倾诉中,不知不觉迎来了黎明。

怜书起身推开窗户,清新空气涌入户内,冲淡了室内的郁结。雨后的南京城被洗得干干净净,远处紫金山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她转身对念依微笑:“今日天晴了,我向女塾告假一日,陪你去玄武湖走走可好?”

念依眼中闪过欣喜,像个小孩子般亮起光彩,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外面或许还有...”

“总不能因噎废食。”怜书语气坚定,“我们小心些便是。老闷在屋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再说,雨后的玄武湖最美,荷叶上的水珠像珍珠似的,你定会喜欢。”

用过早膳,两人略作打扮。怜书穿了件月白衫子,外罩淡青比甲;念依则是水绿衣裙,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两人站在一起,倒真像一对姐妹花。为防万一,怜书还将那把小巧的裁纸刀藏在袖中——这是她从巴黎带回的纪念品,如今成了防身的武器。

玄武湖畔杨柳依依,新荷初展,沾着雨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虽是工作日,游人却也不少,大多是出来享受雨后清新空气的市民。两人租了条小船,怜书执桨,缓缓向湖心划去。水波荡漾,倒映着两岸亭台楼阁,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圈圈涟漪。

念依许久未出门,看什么都新鲜。她指着岸边的西式建筑问东问西,怜书便耐心为她讲解,偶尔夹几句法文,描述巴黎塞纳河畔的风光,逗得念依抿嘴直笑。

“等以后太平了,我带你去巴黎看看。”怜书划着桨,眼中闪着憧憬的光,“那里的女子可以自由地走在街上,可以去咖啡馆读书,可以去大学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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