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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金丝缠情 > 同舟共济·新染材生

同舟共济·新染材生(1 / 1)

 芒种的日头毒得像团火,晒得涝后的桑园冒白烟,泥土被晒得裂成星状,像块被打碎的镜子,缝里还嵌着没干透的泥,被晒得硬邦邦的,踩上去硌得脚疼。新垦的高垄上,赵老三正往土里撒蓝草籽,灰黑的籽落在土里,像撒了把碎铁,沾着晨露泛着光,一粒一粒,看得清清楚楚,他撒得匀,像在给土地撒盐,每步撒三把,不多不少。涝后的桑苗虽活了大半,却长得慢,细得像线,叶尖还带着点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脖子细,脑袋大,离够染布还差着远,反倒是徽州带来的蓝草疯长,叶尖泛着靛蓝的光,在垄上织出片蓝雾,风一吹就晃,像片会动的海,看着就有生气,让人心里敞亮。

“青禾姐,这草够染三批布了!”赵老三掐着蓝草茎,断口处冒出的浆滴在垄上,晕出蓝印,像给土地盖了章,方方正正的,浆是浓的,像化了的蓝颜料,“就是色太烈,得用三倍的桑根灰才能压得住,灰少了,染出的布硬得像纸板,贴身穿扎人,上次给俺家小子做的褂子,他总说扎后背,脱下来一看,背上都硌出红印了,像被虫子爬过。”他身后的徽州织户正往缸里加灰,粉末在蓝液里打着旋,慢慢沉成灰白的底,像落了场雪,灰加得足,液就稠了,像熬稠的粥,“得再掺点米汤,米汤是软的,能把色养润了,就像给烈性子人顺顺气,才能贴身穿,摸着舒服,像裹了层棉花。”

丫蛋挎着竹篮从桑树林里钻出来,篮子里装着些红得像燃着炭的野果,果子长满细毛,摸起来有点扎手,像撒了把小刺,汁水滴在布上,晕出层暖紫,像暮春的桑葚汁,却比桑葚红沉得多,红里带紫,紫里藏红,像把两种颜色揉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山货郎说这叫‘桑寄生’,长在老桑树上的,专吸老桑的气,”小姑娘往染缸里扔了颗,果肉在蓝液里化开,果肉是软的,一泡就散,竟调出种紫中带蓝的色,像雨过天晴的晚霞,紫是云,蓝是天,分得清又融得合,像幅画,“比蜀葵红沉,比绛血花活,正好配新织的合璧布!你看这色里的细点,是果子的籽,洗了三次都没掉,比正经染料还牢,像长在布上了似的,抠都抠不下来。”

张婶把“桑寄生”染的布往金匾下挂,与之前的“涝苗青”“晴空色”排在一起,像幅节气图,记录着灾年的活法,也记录着手艺的韧性,布角都用红绳系着,风吹过,布晃,绳也晃,像在点头。“老姐姐说‘天无绝人之路’,”她用银簪挑开布纹,线迹里还沾着野果的籽,洗了三次都没掉,硬得像小石子,籽上还带着点蓝,是染液浸的,“你看这色里的细点,是果子的籽,洗十次都不掉,比正经染料还牢,是老天爷赏的新料。这就像人遇着坎,看着过不去,说不定拐个弯就有新路——就像这桑寄生,长在老桑上,反倒活出了自己的色,不跟桑争,却比桑更艳,懂分寸,知进退,是个懂事的物件。”

行会的织户们分了工,像群配合默契的蜂,各有各的活计,却又离不了彼此:徽州织户带着四川织户钻进桑树林采桑寄生,教他们辨成色——紫中带霜的为上,捏着硬实的更耐染,软塌塌的染出来色发飘,像没吃饱的娃;苏州织户守在染坊缂丝边,把三地花纹融成“藤缠莲”,莲心用蜀葵红,莲叶用涝苗青,藤用晴空色,线与线之间留着细缝,能透气,穿在身上不闷汗;临川绣娘缝“桑寄生”纹,针脚里藏着“三股缠”的法子,线尾留三分活结,让布面更透气,贴身穿不闷汗,活结像个小舌头,吐着气;连王大户都带着儿子往高垄上搭棚,棚顶铺着染剩的“天下紫”布,像给新苗撑了把大伞,怕新苗再遭日头晒,布角用石头压住,风刮不动,石头是从河边捡的,带着水纹,像块小风景。

桑园的田埂上,新插的木牌写着“共养桑”,三个字用桑枝汁写的,透着股绿气,像刚长出来的,牌后埋着各地织户带来的土:徽州的山土带着岩屑,硌得慌却透气,能让根须呼吸,像给根留了扇窗;苏州的河泥裹着螺壳,滑溜溜却肥沃,能给苗喂肥,像给苗备了粮仓;临川的园土混着桑根,黑黢黢却养苗,能让苗认家,像给苗找了娘。三种土掺在一起,长出的桑苗竟比别处壮实,叶尖泛着五彩的光,像吸了各地的灵气,风一吹,叶响得像唱歌,唱的是“你帮我,我帮你,咱们一起长”。

谢青禾往《临川染谱》的“灾年应急”页写:“涝年用蓝草,配以桑寄生,色沉而活,韧如蒲草。异地织户合力,如桑枝缠藤,互托而生。桑寄生者,寄桑而生,却不夺桑之气,饮桑之露,反哺桑之土,落叶化泥,肥桑之根,共生共荣,此乃染织大道,亦是人间大道。”她写完,往窗外望,金匾的光透过窗,落在字上,像给每个字镀了层金边,仿佛在说真正的世家,不是顺境里的光鲜,是逆境中的抱团,是把他乡变作故乡,让每粒种子,都能在共养的土里,长出希望,染出未来。染坊里的织机声“咔嗒”响,像在应和着这希望,从未停过,织出的布,也像带着光,亮得能照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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