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斋”内堂,气氛凝重如铁。
钱掌柜面如死灰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他面前的八仙桌上,堆满了那些被退回来的“赵氏墨”和“灵犀绣”。
那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奇货可居的“才子墨”,如今像是沾染了瘟疫的垃圾,散发着“败运”和“晦气”的味道。
他在商海沉浮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不在乎墨是不是柳树炭做的,他只在乎“气运”二字。
孙秀才这一招“构陷”,太毒了!他攻击的不是“事实”,而是“人心”!他精准地抓住了所有读书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科举败运!
这桩买卖,完了。
“文古斋”的声誉,也完了。
“掌柜的……赵家那丫头来了。”伙计张顺在门口小声禀报,脸上再无往日的谄媚,只剩下一丝同情和鄙夷。
“……让她进来。”钱伯的声音嘶哑,仿佛老了十岁。
赵灵抱着新做好的两锭墨和一幅刚完工的《夏荷图》,满心欢喜地走了进来。
她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钱伯,您看,这是晏儿新做的墨,比上次的还黑亮呢……”
她的话,在看到满桌子被退回来的“货物”时,戛然而止。
“钱……钱伯……这……这是怎么了?”赵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钱伯没有看她,他只是疲惫地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声音干涩:“赵姑娘,你……你还是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
“拿……拿回去?”
“‘文古斋’……从今日起,不再收你们赵家的任何东西了。”
“为什么?!”赵灵如遭雷击,“钱伯,不是说好了吗?您……您预付的定金……”
“定金?”钱伯苦笑一声,他拉开抽屉,将赵灵之前签下的那些收据推了出来,“赵姑娘,老夫认栽。那些定金,老夫不要了,就当……就当是买个教训。”
“你听听外面吧。”
钱伯指了指窗外。
赵灵侧耳倾听,依稀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刻意拔高的议论声:“……听说了吗?就是‘文古斋’卖的‘邪墨’!”
“……赵文彬那个废秀才做的,用了考场败运啊!”
“……晦气!真是晦气!以后谁还敢来‘文古斋’买东西?”
“邪墨”……“败运”……“赵文彬”……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像一把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了赵灵的心里!
她瞬间明白了。这是……这是有人在构陷!
“钱伯!这是假的!这是孙秀才……是马家在害我们!”赵灵疯了似的冲上前,抓着钱伯的袖子,“我弟弟的墨不是邪墨!我爹他……”
“够了!”钱伯猛地一甩袖子,将赵灵甩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泪水的小姑娘,眼中再无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商人的冷漠:
“赵姑娘,老夫不管这是不是构陷。”
“老夫只知道,现在全县的人都说你家的墨是‘败运墨’!老夫的‘文古斋’,已经被你们赵家拖累得声名扫地!”
“老夫这把年纪,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沾染你们家的‘晦气’!”
他指着桌上那堆东西,下了逐客令:“拿着你的东西,马上走!”
“从此以后,不要再踏进我‘文古斋’半步!”
赵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文古斋”的。
她只记得伙计张顺那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只记得钱伯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背影。
她抱着那个装着所有“希望”、此刻却重如千钧的包袱,行尸走肉般地走在西街上。
那些平日里对她笑脸相迎的铺子伙计,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地避开她,指指点点。
“看,就是她!那个卖‘邪墨’的赵家丫头!”
“啧啧,真是造孽啊,拿这种东西来坑害读书人……”
赵灵的身体在抖,抖得站立不住。她一路踉跄着跑回家,当她撞开院门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