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上台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江昭站在门口的黑暗里，也像是被那黑暗吞没了。所有冲动和勇气，都在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父亲开车送江叙去火车站。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注意事项。江昭站在门口，看着江叙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江叙关上后备箱盖，转过身，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江昭脸上。很短促的一眼，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

江昭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小区拐角，心里空了一大块。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知道，有些东西，可能真的被他彻底弄丢了。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变得空荡而安静。江昭发现自己很不习惯。早上醒来，旁边房间是空的。餐桌上永远少一副碗筷。晚上客厅的沙发只有他一个人。跑步时，身边再也没有那个呼吸逐渐跟上的声音。

他试图用打球、玩游戏填满所有时间，但只要一静下来，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无孔不入。

一个星期后的深夜，外面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江昭被雷声惊醒，下意识地侧耳听隔壁的动静。小时候打雷，江叙总会有点害怕。等了很久，隔壁没有任何声音。他才猛地想起来，江叙不在家。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已经沉底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是一个月前，他发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妈让你回来带瓶酱油”，江叙回了一个“嗯”。

他盯着屏幕，手指在输入框上徘徊了很久，最终只打出了三个字：“到了吗？”

然后又逐字删掉。

他有什么资格问？

雷声轰鸣，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窗户。江昭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用枕头蒙住头，却怎么也挡不住心里那份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想念。

第二天雨停了，天气闷热。母亲打扫卫生，把江叙房间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洗。江昭路过门口，看见空荡荡的床板，心里又是一阵窒闷。

下午，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江叙的房间。这里还残留着一点江叙身上那种淡淡的、干净的气息。书桌上干干净净，书架上的书排列得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落在那本厚厚的词典上——江叙临走那晚，把合影夹进去的那本。

他站了很久，最终还是伸出手，抽出了那本沉重的词典。他翻找着，手指因为一种莫名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终于，在接近末尾的某一页，他找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游乐场的灯光绚烂，他侧头看着江叙，而江叙嘴角带着那个很浅却很真实的微笑。

江昭拿着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面里江叙的侧脸。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碰到照片背面似乎有凹凸的痕迹。

他愣了一下，把照片翻了过来。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两行很小很轻的字，轻到几乎看不清，像是写下的那个人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又或者，生怕被人发现：

〖我好像完了。〗 〖可是不行。〗

江昭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两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眼睛里，烫进他的心里。

〖我好像完了。〗 〖可是不行。〗

原来……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原来那个冰冷的背影、决绝的疏离、划清界限的话语之下，藏着的是同样汹涌的、却被他逼着死死压抑下去的惊涛骇浪。

“不行”……是因为那句伤人的“不是亲兄弟”？是因为害怕那些可能的“误会”？还是因为……他那些混账的、口不择言的伤害？

巨大的悔恨和心疼像海啸一样瞬间将他吞没。他想起江叙最后看他那复杂的一眼，想起他默默把照片藏进词典时孤单的侧影。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江昭猛地攥紧了照片，转身冲回自己房间，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江昭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终于，那边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清浅的呼吸声。

还有隐约的，带着南方潮湿气息的雨声。——S市也在下雨。

两边都是沉默，只有呼吸和雨声透过电波交织在一起。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翻腾着，灼烧着。道歉，忏悔，追问，或者只是喊一声他的名字……无数句话在舌尖翻滚。

最终，江昭听着电话那头安静的、等待般的呼吸声，只是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的嗓音，低低地问出了一句话：

“江叙……那天在器材室，如果我没有停下……”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 “……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