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万蛇嘶鸣的声音,不再是阴森警告,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如同送瘟神般的轻松韵律。
白老蔫那药圃田埂上,弥勒佛似的老胖子盘着铁胆的手微微一顿,眯缝的小眼睛睁开一条缝,望向“三清殿”的方向,嘴角那万年不变的憨厚笑容,似乎…
真切了那么一丝丝?
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对着瓶口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药气,满足地叹了口气:“清静…难得啊…”
至于黑白无常?
谢必安那僵硬的笑脸,此刻咧得比平时更开,惨白的小腿在歪脖子树杈上晃悠得更欢实了。
他不知从哪个倒霉蛋坟头顺来一把纸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把手里的纸钱当鞭炮似的,一张张往空中抛撒,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欢快小曲:
“送瘟神~咯喂~送走那小煞星~老鬼小鬼齐欢庆~阴阳两界得太平~嘿嘿嘿!”
纸钱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诡异的庆祝雪。
范无咎依旧悄无声息地立在阴影里,惨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眸子,在扫过破屋方向时,那万年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坚冰融化一角的…轻松?
他干涩平板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难得地带上了一丝…
嗯…姑且称之为“人性化”的感叹:
“清静…难得。”
破屋门口。
我最后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沉寂的“三清殿”,紧了紧怀里那两枚紧贴在一起、一冷一热的铜钱。
子钱依旧滚烫,母钱冰冷沉重。那股沉甸甸的滞涩感,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心上。
师父最后那句“滚回家去…找你爹老姜…” 还在耳边回荡。
家?
那个弥漫着酸菜炖粉条和煤灰味儿的筒子楼?
那个被我克死了娘、又被迫送走儿子的老姜同志?
九年了…
他还活着吗?
他还记得我这个顶着血月出生、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鬼娃子”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烦躁、茫然、还有一丝…
近乡情怯般的惶恐?被我强行压下。
“操!想那么多干啥!”
我低声骂了一句,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
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混不吝的、满不在乎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沉重。
转身,不再回头。
迈开步子,踏着山林间湿漉漉的、铺满了腐败落叶的小径,朝着山外,朝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向,大步走去。
身后,是百鬼欢腾、五仙松气的山林。
身前,是迷雾重重、铜钱将裂的归途。
夜风呜咽,如同送行,又似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