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喧嚣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混乱的街道景象终于有了变化。
一座极其高大、森严的建筑轮廓,在浓重的灰雾中拔地而起,如同匍匐的巨兽。
那建筑风格极其诡异,像是把明清的衙门、西洋的教堂和某种陵墓的样式粗暴地糅合在了一起。
飞檐斗拱是乌沉沉的木头,雕刻着狰狞的鬼面獠牙,墙壁却是惨白的大块条石,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苔藓。
几扇巨大的、紧闭着的门扉,是那种沉甸甸、泛着金属冷光的黑铁色,上面布满了巨大而扭曲的铆钉和同样狰狞的兽首门环。
一股远比鬼市更加沉重、更加威严、也更加冰冷的肃杀气息,从那座巨大的建筑上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连那些飘荡的游魂野鬼,在靠近这片区域时,都下意识地绕道而行,脸上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城隍庙!
或者说,这地方行使的是城隍庙的职能,但这规模和气场,远超想象!
庙门前的空地上,气氛更是截然不同。
没有摆摊的野鬼,只有两队穿着统一制式皂隶服、腰间挎着铁链和黑沉水火棍的鬼差,如同泥塑木雕般分列两旁。
这些鬼差脸色青灰,眼神空洞麻木,但身上散发出的阴冷煞气,却比鬼市那些杂鱼野鬼强了何止十倍!
一个穿着暗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面皮焦黑、留着三绺长髯的“人”,正背着手,在庙门口来回踱步。
他眉头紧锁,显得焦躁不安,时不时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或者烦躁地捋着胡子。
他身上那股子阴司官吏的威压混杂着一种“基层小领导”特有的、被上峰催逼得火烧眉毛的焦虑感。
“哟!这不是牛大判官吗?大半夜的,搁这儿溜达啥呢?等相好的?”
谢必安那标志性的、带着戏谑的破锣嗓子,打破了庙门前的肃杀沉寂。
那焦黑脸判官猛地一哆嗦,抬头看见是黑白无常,尤其是看到谢必安那张惨白的笑脸,他那张焦黑的脸上瞬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忙不迭地小跑着迎了上来,官袍下摆都带起了风。
“哎呦!是七爷八爷!您二位可算来了!可急死下官了!”
牛判官一边拱手作揖,一边拿袖子擦着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鬼好像不会出汗?),语气急促,带着浓浓的谄媚和如释重负。
“上峰催得紧!那‘阴司公务系统’升级的功德点报表,还有下季度各司殿的香火供奉预算…哎!一团乱麻!一团乱麻啊!就等着您二位来…呃?”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身上,焦黑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愕和警惕。
他那双小眼睛在我身上飞快地扫视着,尤其在我胸前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黑气缭绕的子钱和我额头上闪烁不定的五色血纹上停留最久,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活…活人?!还…还带着如此重的邪煞之气?!”
牛判官的声音都尖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间悬挂的一块黑沉沉的惊堂木上,“七爷八爷!这…这不合规矩啊!生魂擅入城隍重地已是…”
“规矩?”
范无咎那干涩平板的声音打断了他,墨黑的眸子冷冷地扫了牛判官一眼,如同冰水浇头,“奉…阎君特谕…查张守一魂踪…此人…乃关键证魂…”
牛判官被范无咎那毫无感情的目光一扫,浑身又是一哆嗦,脸上的惊疑瞬间被更深的惶恐取代。
他飞快地瞄了一眼谢必安,谢必安正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看着办。
“阎…阎君特谕?!查…查那位?”
牛判官脸上的焦黑似乎都褪了一层色,他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和后怕,腰弯得更低了。
“下官该死!下官有眼无珠!既然是阎君谕令,查那位…张真人的事,自然…自然一切好说!好说!请!快请进!”
他忙不迭地侧身让开道路,对着庙门口那两队泥塑木雕般的鬼差喝道:“让开!快让开!恭迎七爷八爷…和这位…上差!”
沉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黑铁门,在牛判官掏出一块雕刻着狰狞鬼首的令牌按上去后,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
一股比外面更加阴冷、更加陈腐、带着浓重墨香和尘土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城隍庙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着更加幽深广阔。
脚下是冰冷光滑、如同墨玉般的大块石板铺就的道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黑暗之中。
道路两旁,不再是鬼市的喧嚣,而是一间间排列整齐、门楣上挂着不同惨白灯笼的“司殿”。
灯笼上用漆黑的墨汁写着:
速报司、纠察司、阴阳司、功过司、财帛司…
名目繁多,透着一股冰冷的体制感。每个司殿门口,都站着两个如同石雕般的鬼差,穿着制式皂隶服,面无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压抑,只有我们几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偶尔能听到某个司殿深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辩解,或者惊堂木拍在案几上的脆响,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牛判官在前面引路,脚步匆匆,带着我们径直穿过这片司殿林立的区域,走向大殿深处。
越往里走,光线越发黯淡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