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荒山野岭的,天还没亮透呢。
“废话!”
师父一瞪他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找个窝啊!难不成……搁这破山洞里……喝西北风……教你本事?道爷我……虽然不讲究……可传道授业……也得找个……风水宝地!至少……得有个不漏雨的顶吧?”
他嘴里嘟囔着“风水宝地”,跛着脚就往外走,那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看着随时能栽沟里去。
我赶紧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拍身上的草屑灰尘,小跑着跟上。
这老疯子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本事是真有,跟着他,好歹有活命的指望。
说是找窝,师父这“找”法,跟土匪下山踩盘子差不多,专挑那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界钻。
翻山越岭,蹚水过河,净走些犄角旮旯、连兔子道都算不上的小路。
他那条跛腿看着不利索,可走起山路来,快得像只成了精的老山羊!
我在后面追得呼哧带喘,脚底板磨得生疼,新换的布鞋没两天就开了口子,露着大拇哥。
“师父……慢……慢点……等等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慢?”
师父头都不回,嗤笑一声,“慢了……等着喂狼啊?还是……等着后面那俩……穿黑穿白的……小鬼儿……追上来请你喝茶?”
他灌了口酒,抹抹嘴,“小子……记住喽!干咱们这行的……腿脚不利索……就等着……被‘东西’……堵被窝吧!”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拼命跟上。
心里那点拜师学艺的憧憬,被这没日没夜的赶路和脚底板的水泡磨得七七八八。
就这么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三四天,翻过一道长满了歪脖子老松树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山坳里,居然藏着几间破败得不成样子的土坯房!
屋顶塌了大半,土墙被雨水冲得沟壑纵横,院墙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几根朽烂的木桩子戳在荒草里。
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几只肥硕的野兔被我们惊动,“嗖”地一下窜得没影儿了。
一股子浓重的土腥味、霉烂味和野物粪便的骚气扑面而来。
“嚯!就这儿了!”
师父眼睛一亮,跟发现了金山银山似的,跛着脚就冲了进去,完全无视了房梁上垂下来的蛛网和地上厚厚的积灰。
“瞧瞧!坐北朝南……背靠山梁……前有活水(一条快干涸的臭水沟)……藏风聚气……虽然破了点……收拾收拾……绝对是个……闹中取静……呃不……是鬼都不爱来的……清修宝地!”
我站在破院子门口,看着眼前这比乱坟岗子强不了多少的“宝地”,嘴角直抽抽。
这也能叫“窝”?
筒子楼的公共厕所都比这儿强点!
师父可不管我怎么想,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
他所谓的收拾,就是把那间看着最结实(其实也摇摇欲坠)的堂屋里的蜘蛛网用他的破袖子胡乱扫了扫,又把地上堆积的厚厚一层鸟粪、老鼠屎用他那根烧火棍扒拉到角落,就算完事大吉。
然后,他老人家四仰八叉地往那满是灰尘、还露着几根烂草梗的土炕上一躺,舒服地叹了口气:“哎呀……总算……有个落脚的地儿了……舒坦!”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捂着鼻子,开始清理自己睡觉的地方。
找了块相对干净的角落,用脚把地上的碎石块和不明物体踢开,铺上点干草。
折腾完,天都快黑了,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师父……饿……”我眼巴巴地看着炕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滋溜着小酒的师父。
“饿?”
师父眼皮都没抬,随手往怀里一掏,又摸出个硬邦邦、黑乎乎的窝窝头扔过来,“喏!最后一顿了!明儿个……咱爷俩……就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看着手里这能当砖头使的窝窝头,再看看这荒山野岭、鬼影都没一个的破地方,我眼前一黑。
学艺的日子,就在这破屋漏瓦、饥一顿饱一顿的惨淡光景里,鸡飞狗跳地开始了。
师父张守一的教学方法,跟他的人一样,突出一个“疯”字和一个“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