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的手指像冰铸的镣铐,死死扣在林默的手腕上。她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肤,留下几道泛白的压痕。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深渊,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死死锁住林默的瞳孔,仿佛要从中榨取出她无法触及的真相。“你看到了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尖锐。林默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那片纯粹的空白,以及空白深处那令人战栗的、沉睡的庞大存在感,此刻仍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他的神经。他不能说实话,至少现在不能。这种未知的、颠覆他十年认知的异常,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苏小姐,”林默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安抚性的平稳,目光却毫不退缩地迎着她,“放松一点。我刚才只是有些走神。”他尝试着轻轻转动被钳制的手腕,动作温和却坚定。苏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股逼人的锐利似乎被一丝困惑取代。她盯着林默的脸,像是在分辨他话语的真伪,又像是在审视他眼中是否还残留着窥探的痕迹。几秒钟后,她手指的力道骤然松懈,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她迅速低下头,重新将自己缩回那个回避的姿态,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抱歉,”她的声音又变得细弱,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我……失态了。”“没关系,”林默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指尖在档案纸上轻轻敲击,“咨询过程中情绪波动很正常。只是,你似乎对‘被看到’这件事反应特别强烈?”苏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更深地埋进地毯的纹理里。沉默在诊室里蔓延,只剩下雨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今天的咨询时间差不多了,”林默合上档案本,声音依旧温和,“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下周同一时间继续。试着回想一些更具体的细节,哪怕是碎片,也可能有帮助。”苏夜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逃离的仓促。“好。”她低低应了一声,抓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帆布包,没有再看林默一眼,快步走向门口。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她纤细的身影。林默没有动。他维持着坐在扶手椅里的姿势,目光落在刚才钢笔掉落的地毯上。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残留着苏夜指尖冰冷的触感和那双燃烧着质问的眼睛。十年。整整十年,他的能力从未失效,从未遇到过一片如此彻底的、令人心悸的虚无。那不是简单的记忆缺失或屏蔽,那更像是一种……被刻意清空的状态。而那片虚无深处蛰伏的东西,仅仅是意识边缘的触碰,就让他感到了源自本能的恐惧。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窗外的街景。苏夜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人行道上,她没有打伞,米白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很快就被行人和车流吞没。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林默。他必须知道她是谁。那片空白背后,究竟是什么?接下来的几天,林默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他依旧接待其他来访者,依旧能在十秒的对视中清晰地读取他们的记忆碎片——丈夫的背叛、妻子的隐忍、少年的迷茫、老人的追悔。每一次成功的“阅读”都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穿着他因苏夜而产生的认知裂痕。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有她?他开始利用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和资源,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撒开。他避开正规渠道,谨慎地接触那些在信息灰色地带游走的人。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解释“逆行性失忆”和那片绝对空白的线索。线索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浮现。一个在医院信息科工作的旧事,在几杯咖啡和一段刻意模糊的对话后,隐晦地传递了一个加密文件包。林默回到诊所,反锁了门,拉上厚重的窗帘,才在电脑上打开了它。屏幕上跳出的是一份三年前的住院记录扫描件。患者姓名:苏夜。入院诊断:逆行性失忆(原因待查)。文件里没有详细的意外描述,只有冰冷的医学术语和几项异常的身体指标记录。引起林默注意的是其中一条备注:“患者对特定记忆触发点(如强光、特定声频)表现出强烈生理排斥反应,建议避免深度刺激。”“特定记忆触发点……”林默低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这不像普通的脑外伤后遗症。更像是一种……被精心处理过的痕迹。他关掉文件,靠在椅背上,诊所里只余下电脑风扇低微的嗡鸣。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苏夜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那片吞噬一切的空白,以及空白深处令人不安的存在感。他需要再看一次。他必须确认那不仅仅是自己的错觉。机会在一周后的复诊日到来。苏夜准时出现,依旧是那身米白色的针织衫,深色长裤,长发松松束着。她比上次更加沉默,坐在单人椅上,视线牢牢锁定在墙角那盆长势旺盛的绿萝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锚点。咨询进行得缓慢而艰难。林默尝试着引导她描述头痛发作时的具体感受,试图捕捉任何可能与“特定触发点”相关的细节。苏夜的回答依旧破碎而模糊,但林默敏锐地察觉到,当她提到偶尔闪回的“刺眼白光”时,她的手指会不自觉地蜷缩,呼吸频率也会出现细微的紊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默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起身走向饮水机续水。经过苏夜身边时,他“不小心”碰掉了放在茶几边缘的一本厚重的心理学专着。书脊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苏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去。就是现在!林默没有弯腰捡书。他停在原地,目光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直直地投向苏夜下意识抬起的脸。视线再次交汇。这一次,林默有了准备。他的意识不再像上次那样仓促地撞入,而是像一把锋利的探针,带着明确的目的,刺向那片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空白。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过去或未来的痕迹。绝对的死寂和空无。林默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上次真的是错觉?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瞬间,在那片空白的核心深处,仿佛被他的意识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个影像碎片毫无征兆地炸开,快得如同幻觉: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线条硬朗,没有任何装饰。头顶是排列整齐的嵌入式光源,散发出刺眼而毫无温度的白光。视野的角落,似乎有某种仪器指示灯在规律地闪烁,幽绿的光点……影像一闪即逝,快得无法捕捉更多细节。那片空白瞬间合拢,重新恢复成死寂的虚无。但林默的意识深处,却清晰地烙印下了那冰冷、非人化的场景——那绝非普通的医院病房或任何他熟悉的场所。那更像是一个……实验室。他猛地抽回意识,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咚咚作响。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书。“抱歉。”他将书放回茶几,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苏夜已经重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没关系。”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复诊结束后,林默站在窗边,看着苏夜的身影再次融入街头的暮色。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逆行性失忆,被刻意规避的触发点,那片诡异的空白,还有那惊鸿一瞥的实验室影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他需要更深入的调查。“涅墨西斯”这个名字,或许就是下一个线索。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林默处理完最后一份档案,关掉了诊所的灯。他锁好门,走下台阶,清冷的夜风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习惯性地抬头,目光扫过街对面。就在对面咖啡馆的遮阳棚阴影下,一个穿着米白色外套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和低垂的侧脸。是苏夜。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似乎正投向已经熄灯的心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