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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服役!还不够格(1 / 1)

 服役后的他者:一个期望中的身份与一条未竟之路(在那些不以为知,你们应该多去听从)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傍晚,空气里弥漫着家常饭菜的温热气息。围坐在略显陈旧的木质餐桌旁,碗筷的轻响与电视新闻的背景音交织,构成我家最为熟悉的日常图景。然而,一场关于我未来的讨论,却让这寻常的夜晚陡然变得凝重。话题的中心,是那个被反复提及、已然镀上一层理想光辉的称谓——“服役后之者”。姑父抿了一口酒,语气笃定地望向我说:“你瞧隔壁李叔家的儿子,入了伍,回来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精气神十足,办事稳妥,单位都抢着要。这条路,稳当!”母亲随之投来殷切的目光,那目光中混杂着望子成龙的期盼、对安稳人生的向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风险的规避。我坐在那里,咀嚼着米饭,却仿佛在吞咽一个早已为我备好的身份模具,一个名为“服役后之者”的、轮廓清晰却与我血肉相隔的模型。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服役后之者”在我的家庭语境中,早已超脱了其字面含义。它并非一个简单的职业选择或人生阶段,而是一个被集体情感、社会叙事和世代经验共同锻造出的文化符号,一个承载着多重期望的复合体。家人所希冀的,并非仅仅是我去履行一段时期的公民义务,而是希望我通过“服役”这一被视为神圣熔炉的历练,被塑造、被提纯,最终“归来”成为一个符合他们想象的模样——坚韧、守纪、光荣,并且,至关重要的是,拥有一个被主流价值体系所认可和保障的“光明前途”。我,作为一个鲜活而复杂的个体,我的梦想、我的怯懦、我那些不成形的冲动与看似不切实际的向往,在这个强大的期望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亟待被纳入那条既定的、安全的轨道。

这便是我所遭遇的深刻命题:家人寄望于我的,并非服役本身,而是成为一个“服役后之者”。这个“者”字,是一个被动的定格,一个完成时的身份标签。它意味着一种转变的完成,一种品格的认证,一种社会价值的加冕。而我,却仍处在“在路上”的未定状态,我的内心充满了对这条被指定的路径的审视,以及对“成为”之后那个“我”是否还是“我”的深层疑虑。这篇文字,便是我对这种期望的解剖,试图理解其背后的文化逻辑与情感动因,并探寻在宏大叙事与个体意志之间,一条属于我自己的、或许更为蜿蜒却也更为真实的路径。

要理解家人对“服役后之者”的执念,我们必须将其置于一个更为广阔的历史文化脉络之中。在我们的传统集体记忆里,“军旅”二字始终与一系列崇高的价值紧密相连:奉献、牺牲、集体主义、家国情怀。这种关联并非凭空产生,它源于我们这个民族在近代以来所经历的深重磨难与不屈奋斗。从救亡图存的烽火岁月,到建设时期的艰苦卓绝,军人形象始终被塑造为国家的钢铁长城,是危难时刻最可靠的屏障。这种历史记忆,通过教科书、文学作品、影视宣传,代代相传,沉淀为一种深厚的、近乎本能的社会崇敬。

因此,家人希望我成为“服役后之者”,首先是对这种崇高价值的向往与承接。在他们看来,军队是一座巨大的熔炉,能够淬炼掉年轻人身上的懒散、娇气与个人主义。他们期待我能在严格的纪律约束下,学会令行禁止,培养坚韧不拔的意志;在集体生活中,懂得团结协作,将“小我”融入“大我”;在艰苦的训练中,锤炼体魄,磨砺心性。这种历练,被想象为一种人格的“提纯”过程,其产出物是一个褪去了青涩与浮躁、被打上可靠、成熟印记的个体。这种期望,本质上是一种对“优秀品格”的传统定义,它根植于对稳定、秩序和集体力量的推崇。

其次,这种期望也蕴含着一种极为现实的社会生存智慧。在快速变迁、竞争日益激烈的当下,一个“服役后”的身份,往往被等同于一系列看得见摸得着的制度性保障与竞争优势。无论是报考公务员、事业单位时的定向招录或加分政策,还是进入企业时被视为具备纪律性、执行力和团队精神的“优质标签”,乃至在社会交往中获得的无形尊重与信任,这些都构成了“服役后之者”光环下的实际利好。家人们历经世事,深谙现实生活的艰辛,他们渴望我能够借助这条通道,获得一个相对稳固的立足点,规避未来可能的风险。这份考量,虽然看似功利,但其内核,依然是源自最朴素的关爱,是一种希望后代“过得更好”的务实策略。

此外,我们不能忽视的是,这种期望也部分地源于家庭乃至社群内部的“面子”文化与社会比较心理。当“别人家的孩子”通过服役归来,变得“有出息”、被社会认可时,这便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自己的子女同样走上这条被验证过的“成功之路”,便不仅关乎子女的个人发展,也关乎家庭在整个亲属网络和社交圈中的声誉与地位。“服役后之者”成为一种可炫耀的资本,一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稳妥的“正确选择”。这背后,是复杂的社会心理机制,是个体家庭嵌入庞大社会网络时不可避免的互动与博弈。

然而,当我们将目光从宏大的社会期望收回,聚焦于个体内在的、鲜活的生命体验时,一系列深刻的抵触与困惑便浮现出来。那个被期望的“服役后之者”,是一个高度符号化的、均质的形象,它强调共性、纪律与服从,却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个体的独特性与创造性。

于我而言,最大的困惑在于“自我”的悬置。服役期,意味着一段时期内个人选择的极大限制,生活轨迹的高度统一。我所珍视的阅读、思考、对于非实用学科的兴趣,以及那种可以自由支配时间、探索人生各种可能性的状态,是否都将为严格的日程表所取代?那个在家人想象中被“塑造”出来的“我”,是否还是一个延续的、自洽的“我”?亦或,只是一个被规训的、符合外部标准的“他者”?法国哲学家萨特强调人的存在先于本质,人是在自由选择中不断创造自我的。而“服役后之者”的期望,似乎预设了一种“本质”,要求我通过一个特定程序去抵达一个预设的终点,这本身便与我理解的“成为自己”的过程产生了张力。

再者,我对“服役”这一行为本身的价值认知,也与传统的“熔炉”叙事存在差异。我认同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敬佩军人的奉献精神。但我同时认为,服务社会、贡献国家的途径是多元的。一个在实验室里潜心研究的科学家,一个在田间地头推动农业创新的工程师,一个用文字或艺术滋养社会心灵的创作者,同样是在以他们的方式“服役”于国家与人民。将“服役”狭隘地理解为唯有通过特定军事化训练才能达成,或许忽略了现代社会分工的复杂性与价值实现的多样性。我渴望的成长,或许更接近于一种“内源式”的探索,是在相对宽松的环境中,通过广泛的学习、实践与反思,逐渐明确自己的热情与能力所在,进而找到那条最能发挥自身独特性、为社会创造价值的路径。这种路径可能更具不确定性,但其动力源于内在,其过程本身即是自我实现的组成部分。

此外,家人期望中那种对“稳定”和“保障”的极致追求,也与我这一代人对人生可能性的看法不尽相同。我们生活在一个加速变革的时代,所谓的“铁饭碗”观念正在松动,终身职业的概念也逐渐模糊。相比于寻求一个一劳永逸的“保障”,我们或许更看重适应性、创造力与终身学习的能力。风险与机遇并存,我们更愿意尝试、体验,甚至允许自己走一些弯路,在试错中寻找方向。那条被设计好的、笔直平坦的“服役后之者”之路,固然安全,却也可能错过了沿途那些未经规划的、意想不到的风景,以及由自己亲手开辟道路所带来的独特成就感。

面对这份厚重而复杂的期望,简单的抗拒或全盘接受都非良策。它需要的,是一场真诚而深入的代际对话,一次双向的理解与奔赴。核心在于,将讨论的焦点从“是否成为服役后之者”这一结果导向的命题,转变为“如何理解成长与价值实现”这一过程性的探索。

首先,我需要尝试让家人理解,我所追求的,并非逃避责任或畏惧艰苦,而是对“成长”模式的不同想象。我可以与他们分享那些在非传统路径上同样展现出卓越品格与巨大价值的个体案例,说明坚韧、责任感、集体观念并非军营的专利,它们可以在科学研究的不懈攻坚中养成,可以在社会服务的默默奉献中体现,也可以在创业创新的风险承担中锤炼。关键在于内在的觉醒与驱动,而非外在的形式。我希望传达的是,我认同他们期望背后的核心价值——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对家庭负责、对自己有要求的优秀的人——但我希望探索实现这些价值的多元路径。

同时,我也应坦诚地承认“服役”经历所具有的独特价值,并非全然否定其意义。它可以提供一种极端环境下的压力测试,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密集的意志与体能训练,并提供一种深刻的集体生活体验。这种体验的稀缺性,正是其价值所在。我可以表示,我并非排斥这种体验本身,而是希望将其置于一个更宏大的人生规划中加以考量,审视其与我的长期目标、兴趣特质的契合度。或许,在某个合适的人生阶段,以某种形式(如短期军训、国防教育、乃至符合个人志趣的相关领域服务)去体验和吸收其精神养分,也是一种可能的选择,而非必然要将其与一个固定的“之后”的身份绑定。

最重要的是,这场对话的目标,是寻求一种基于爱的共识,而非一方对另一方的说服。我需要让家人感受到,我的审慎与权衡,正是源于对他们期望的重视,源于我希望做出一个真正对自己人生负责的、深思熟虑的决定,而非轻率的叛逆。我希望我们能够共同创造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期望不再是需要抵达的彼岸,而是可以探讨的参照;爱,不再是塑造我的模具,而是托举我飞翔的风。

最终,关于“服役后之者”的思考,引领我走向一个更为根本的哲学命题:人究竟应该如何“成为”自己?是应该遵循一条被社会、家庭乃至传统所验证的“标准路径”,通过外在的规训与塑造,达成一个被广泛认可的“优秀”模板?还是应该勇敢地踏入未知,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探索中,聆听内心的呼唤,接纳自身的脆弱与独特,亲手刻画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

前者提供安全与归属,但可能以部分牺牲个体独特性为代价;后者承诺自由与真实,但必须独自承担更多的风险与孤独。这并非一个非此即彼的二元选择,其间存在着广阔的谱系与无限的个体化方案。但对我而言,天平或许更倾向于后者。我相信,真正的成熟与坚韧,并非产生于对既定模式的完美复刻,而是源于在直面生命本身的重力与可能性时,所生发出的那种清醒的勇气与负责任的自由。

那个被家人寄予厚望的“服役后之者”,是一个完成了的、静态的“作品”。而我所向往的,或许是一个永远的“未竟者”,一个始终在生成(being)中的状态。这个过程,可能没有那么多耀眼的勋章和确定无疑的保障,它更像是一场孤独的远航,需要自己绘制海图,自己迎接风浪。但正是在这种主动的“成为”之中,个体生命的尊严与光辉才得以最充分的彰显。

餐桌上的讨论或许会暂时平息,但这场关于期望、成长与自我定义的对话,必将在我的人生中持续回响。我无法断言未来是否会以某种方式与“服役”的经历交汇,但我希望,无论选择哪条道路,驱动我的,不是对外部期望的简单遵从或反抗,而是源于内在的深刻认同与清醒抉择。那条被期望的、通往“服役后之者”的笔直大路,与我自己可能选择的、蜿蜒曲折的未竟之路,其价值的高低,或许并不在于路本身的平坦或崎岖,而在于行走于其上的那个人,是否真正拥有了那颗属于他自己的、坚定而自由的灵魂。

毕竟,生命的奖赏,从来不在旅途的终点,而在于旅途本身,以及那个在旅途中所最终“成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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