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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音是后续:《叙事完结处的众声喧哗与意义延宕》
当我们合上一本小说,看完一部电影,或听罢一段往事,常会生出一种错觉:故事已然完结。最后一个句点,如同一个庄严的宣告,为流动的叙事画上了静止的休止符。我们心满意足,或唏嘘感叹,以为意义已然尘埃落定。然而,这完结的宁静,果真是一切意义的终点吗?抑或,它恰恰是更为广阔、更为喧嚣的意义生成的起点?中国古典文论中有一句极富智慧的话:“一篇之妙,皆音是后续。”此言如一道光,照见了叙事艺术的深层奥秘:那最精妙的韵味,最丰富的回响,并不在文本戛然而止之处消弭,反而在文本终结之后的空白与沉默中,才开始真正地鸣响、荡漾、生长。叙事之“一篇”,其真正的生命力,恰恰寄托于“后续”之“皆音”之中。
这“后续”,并非指物理时间上续写的篇章,而是指在接收者——读者、观者、听者——的心灵场域中所激荡起的无穷涟漪。它是诠释的回声,是情感的余震,是想象力的二次创作。叙事文本本身提供了一个结构、一系列事件、若干人物,但这只是乐谱,而非音乐。真正的音乐,那丰富的和声与复调,有待于每一位接受者用自己的生命经验、情感储备和理性思辨去演奏。因此,叙事从来不是一个从作者到读者的单向传输过程,而是一场以文本为媒的盛大对话,一场在完结处才真正开幕的庆典。本文旨在探讨的,便是这“叙事一篇”与“皆音后续”之间的辩证关系,剖析那看似终结之处,何以成为意义无限延宕的起点。
一、 叙事的完成性与未完成性
任何叙事,无论其篇幅长短,都天然地追求一种形式上的完整性。起承转合,首尾呼应,矛盾从生发到解决,人物从初始状态到最终蜕变——这套古典的叙事逻辑,旨在构建一个自洽、完整的世界模型。这种完整性给予我们最基本的美学满足感和心理安全感。试想,若《俄狄浦斯王》的弑父娶母之谜永不揭晓,若《百年孤独》的羊皮卷预言最终落空,若《红楼梦》的太虚幻境没有那场预示命运的诗谜,我们的阅读体验将何等地悬置与不安。叙事的完整性,是作者为混乱无序的世界赋予秩序的努力,是人类理性试图把握生命流动性的象征。
然而,这种完成性又始终是相对的、表面的,甚至可以说是策略性的。高明的叙事者深谙此道,他们懂得在构建完整形式的同时,必须巧妙地留下裂隙、空白与沉默之处,为“后续之音”预留空间。这种未完成性,是叙事艺术得以穿越时空、常读常新的关键。
首先,叙事无法穷尽所有细节。它只能选择性地呈现,而选择即意味着舍弃。小说家可以描绘一个人的行动与言语,却难以完全捕捉其意识深处每一缕稍纵即逝的思绪;史学家可以记录一场战争的始末,却无法囊括每一个卷入其中的个体的悲欢。这些被省略的、未被言说的部分,构成了叙事文本周边的巨大“留白”。正如中国山水画中,笔墨所未至的虚空,与山石林木同样重要,甚至是气息流动之所系。叙事中的留白,邀请读者用想象去填补,去揣摩人物未说出口的话,去推测事件背后的潜台词。
其次,任何叙事都终结于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但故事中人物的生命、事件的影响,却不会随着文本的终结而终结。我们常常会牵挂:罗密欧与朱丽叶死后,两个家族的世仇真的化解了吗?孙悟空成斗战胜佛后,他那不羁的本性又将如何安放?包法利夫人服毒自尽,她的女儿小贝尔特又将拥有怎样的人生?文本的终结,仿佛一扇在我们面前猛然关闭的大门,但我们深知,门后的世界仍在继续运转。这种“后文本生命”的设定,是叙事未完成性的又一体现。
再者,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叙事的意义并非作者埋藏在文本中的、等待挖掘的静态宝藏,而是在与读者相遇的瞬间被动态地建构起来的。同一部《哈姆雷特》,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观众、启蒙时代的哲人、现代心理分析学家和当代青少年眼中,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文本本身是固定的符号序列,但其意义却如一条河流,随着历史、文化、个体经验的“地势”而不断改变着流向与形态。因此,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意义的再创造,都是一次独特的“后续”发声。
二、 “后续”作为诠释的狂欢:读者的诞生
“作者已死”,罗兰·巴特这一惊世骇俗的宣言,其革命性正在于将意义生产的权杖,从高高在上的作者手中,交到了无数平凡的读者手中。作者的死亡,恰是读者的诞生。这一观念的转向,为我们理解“皆音是后续”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石。叙事文本一旦完成并公之于众,便如同离弦之箭,脱离了作者的掌控,进入了公共的诠释领域。作者的原意,固然是重要的参考,但再也无法成为裁定意义唯一的标准。
于是,“后续”的舞台首先搭建在读者的心灵剧场。当我们阅读时,我们并非被动地接收信息,而是在积极地参与一场意义的建构游戏。我们调动自身的知识库、情感记忆、价值判断,与文本进行对话。文本中的空白和不确定性,成了我们发挥主动性的要颈。例如,在汪曾祺的许多散文化小说中,情节淡之又淡,人物命运也往往没有戏剧性的结局,但那种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氛围、情趣与韵味,正需要读者静下心来,用自己的生活质感去细细品味和“补白”。这种阅读,不是索取一个故事,而是共同酿造一种意境。
不同的读者,带着各自不同的“前理解”走入文本,必然会奏响不同的“后续之音”。一位经历过战争创伤的读者,对《西线无战事》的理解,必然与一位在和平年代长大的读者迥异。一位深谙中国古典诗词的读者,能从《红楼梦》的意象网络中品读出远比故事情节更丰富的诗意,而一位专注于社会分析的读者,则可能更关注其中描绘的家族兴衰与社会结构。这正是“皆音”的“皆”字所蕴含的丰富性:众声喧哗,而非独尊一腔。
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姚斯和伊瑟尔,将这种视角理论化。姚斯提出了“期待视野”的概念,指出读者在阅读前已有一套基于自身经验和文学素养的预期,阅读过程即是文本不断修正、突破或满足这份期待视野的过程,从而带来审美体验。伊瑟尔则强调了文本的“召唤结构”,认为文本中布满了需要读者去具体化的“空白点”。正是这些理论,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叙事的意义,是一个在作者文本与读者反应的互动中生成的“动态场”,而这个“场”的活跃,正发生在阅读的“后续”时间之中。
三、 “后续”作为文化的回声:互文性的网络
“后续”的另一个重要维度,超越了单个读者的个体诠释,进入了更为广阔的文化领域。任何叙事都不是一座孤岛,它必然存在于一个庞大的“互文性”网络之中。朱丽娅·克里斯蒂娃提出这一概念,意指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转化和回应。一个故事,总会或明或暗地引用、指涉、戏仿、反驳之前的故事。
因此,当我们阅读一部当代作品时,我们听到的从来不只是它独唱的声音,而是混响着无数前文本的合唱。这合唱,便是穿越时空的“文化回声”。鲁迅的《故事新编》,是对古代神话传说的一种“后续”诠释,在其中我们既能听到远古的回声,又能清晰辨出鲁迅所处时代的批判之音。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整个就是对荷马史诗《奥德赛》的庞大“后续”对话,现代都市的庸常生活与古代英雄的壮阔远征相互映照,产生了极其丰富的意义。
续写、改编、重拍,这些显性的“后续”创作,更是“皆音”的直接体现。金庸的武侠小说被一代代导演反复翻拍,每一个版本都烙印着特定时代的审美趣味、技术条件和价值观念。我们对“郭靖”、“黄蓉”的理解,早已不是单纯来自小说文本,而是叠加了无数影视形象后的复合体。同样,对《西游记》的每一次现代解读,无论是动画电影《大圣归来》的热血反叛,还是《悟空传》的 existential 彷徨,都是对古典名着的“后续”发声,它们共同丰富了这部经典的意义宇宙。
在这种视野下,叙事仿佛一个主题,而文化长河中的无数“后续”创作,则是基于这个主题的无穷变奏。每一个时代都在用自己的声音演奏古老的旋律,于是这旋律便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叙事之“一篇”的完结,正是为了投入这互文性网络的汪洋大海,在与其他文本的碰撞、交融中,生发出永不枯竭的意义。
四、 叙事与后续的辩证:封闭与开放的共生
论述至此,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二元对立的困境:是强调作者意图和文本自足性的“封闭性”,还是推崇读者中心和意义无限的“开放性”?事实上,“一篇”与“后续”的关系,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一种深刻的辩证共生。没有坚实、精妙的“一篇”,则“后续”之音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沦为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没有生动、多元的“后续”诠释,则“一篇”便成了僵死的文字标本,失去了其作为艺术的生命活力。
一个优秀的叙事结构,其魅力恰恰在于它既能提供足够的完整感以满足我们的秩序需求,又能以其内部的张力和留白,强烈地召唤着诠释的参与。它像一座设计精巧的园林,既有明确的路径和景致,引导游人前行,又处处设有幽深的岔路、虚掩的月洞门,引人遐想门后的天地。它是“限定的开放”,是在规则中赋予的自由。
例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构建了一个极其精密、几乎宿命般的结构框架(如太虚幻境的判词、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的预言),这使得故事具有一种强烈的悲剧感和完整性。但与此同时,他在具体的描写中又充满了鲜活无比的细节、暧昧复杂的人性、以及大量“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隐喻和暗示。正是这种近乎完美的平衡,使得《红楼梦》成为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诠释源泉,引发了“红学”绵延数百年的“后续”大讨论。其文本的封闭性(悲剧结局的不可避免)与开放性(对人物评价、命运因果的多元解读)相辅相成,共同成就了其不朽的艺术高度。
因此,叙事的艺术,某种程度上就是经营这种“度”的艺术:在说与不说之间,在确定与模糊之间,找到那个最能激发读者创造性参与的黄金分割点。一个过于封闭、把所有话都说尽的叙事是乏味的,因为它剥夺了读者参与的乐趣;而一个过于开放、结构完全涣散的叙事则是令人困惑的,因为它无法提供最基本的理解支架。伟大的叙事,总是行走在这条危险的钢丝上,并保持了绝妙的平衡。
五、 结语:在故事的尽头,倾听众声的回响
当我们再次回到“一篇之妙,皆音是后续”这句古老的智慧,其内涵已然无比丰赡。它揭示了一种动态的、生成性的叙事观。叙事并非一个传递既定意义的封闭容器,而是一颗投入时间之湖的石子,其真正的价值不在于石子本身,而在于它激起的、不断扩散的同心圆波纹,在于它引发的、与其他波纹相交织的复杂干涉图样。这“后续”之音,是读者的诠释,是文化的回声,是跨越时空的对话。
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故事之所以拥有不朽的力量,正是因为它从未真正结束。荷马的史诗仍在被哲学家讨论,莎士比亚的戏剧仍在被演员重新演绎,孔子的对话录仍在为现代人提供处世智慧。每一个时代,都在为这些古老的叙事谱写着新的“后续”乐章。我们每个人,既是这些“后续”之音的倾听者,也是参与者。当我们用自己的生命去理解一个故事,并与之共鸣时,我们便为这首永恒的复调增添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声部。
因此,在每一个看似终结的叙事尽头,让我们学会侧耳倾听。倾听那文本沉默之后的众声喧哗,倾听那历史长河中的绵绵回响,也倾听自己内心深处被故事所激荡起的真实波澜。因为,故事的完结,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而所有伟大的故事,都活在它那永不消散的余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