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这些目标前,都会作死!但以后者的开拓方式!就不一样。
作死,是庸常生活最后的英雄主义(“这次我真的豁出去了。”深夜的朋友圈里,前同事小陈发了这样一条动态。配图是堆积如山的快递箱和一间崭新的办公室。三十有五,他刚刚辞去年薪五十万的工作,投身一个所有人都认为“太晚了”的赛道——社区养老服务。评论区内,“牛逼”、“佩服”与“是不是太冲动了”、“中年危机?”的声音交织。这不是个例。在我们的时代,一种看似“作死”的创业冲动,正从社会潜意识的水底浮出,成为越来越多人的显性选择。
所谓“作死”,并非字面意义上的自我毁灭,而是一种在安稳人生轨道上主动选择的“失控”。它是对按部就班、可预测生活的某种“叛逃”。在心理学视野下,这种冲动是多重力量交锋的产物。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杰斯认为,人天生具有自我实现的趋向,如同橡树种子内蕴着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切潜能。当现实环境的“条件价值”过分挤压这种天性——比如,要求你成为一棵完美的盆景,而非恣意的橡树——内心便会产生强烈的“体验不对应”。这种不适与焦虑,正是“作死”冲动的深层心理根源。
与此同时,存在主义心理学指出,人对自身“存在”的觉察,必然伴随对自由与责任的焦虑。安稳的生活,某种程度上是对这种终极焦虑的防御机制——用确定的轨道,规避选择的重量与失控的风险。然而,当这种“防御”过度,生活变得僵化,个体反而会陷入另一种更深的焦虑:一种未曾真正活过的虚无感。“作死”式的冒险,在此刻成为一种对抗存在性虚无的激烈宣言,是对“我是谁”、“我为何存在”的急切叩问。
在更宏大的社会叙事中,这种“作死”精神被赋予了复杂的时代色彩。在高度制度化、强调风险控制的现代社会,个体生活路径被高度规训,从教育到职业,无不渗透着“优化人生”的精算逻辑。然而,当一切皆可计算,生命的野性与活力也在悄然流失。“作死”式的创业,便成为对这种“过度文明”状态的一种浪漫反抗,是对确定性的突围,是庸常生活里最后的英雄主义幻想。它试图在秩序的缝隙中,重新夺回对生命的掌控感,哪怕这种掌控以失控的形式呈现。
“作死”心理驱动下的创业者,往往展现出一种独特的“边缘人格”:他们行走在疯狂与天才的边界线上。一方面,他们可能具有较高的神经质水平,对风险和环境刺激更为敏感;另一方面,他们也常常展现出极强的开放性与创造力。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伊的“心流”理论揭示,当挑战与技能相匹配时,个体会进入一种全神贯注、物我两忘的最佳体验状态。许多“作死”者所痴迷的,或许正是这种在极高挑战下才能触发的巅峰体验。在悬崖边缘跳舞,不仅是为了坠落的刺激,更是为了体验那短暂却极致的“活着”的感觉。
然而,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作死”绝非成功的保证,甚至不是明智的策略。它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双刃剑。其阴暗面在于,它可能源于对现实问题的逃避,或是一种不成熟的英雄主义幻想。当“作死”仅仅是为了反抗而反抗,为了不同而不同,它便可能退化为一种表演性的自我毁灭,其内在驱动力是脆弱的自尊而非强大的愿景。历史上,无数充满激情的创业项目最终折戟沉沙,留下的不仅是创始人的创伤,还有追随者的失落与社会的资源浪费。
那么,如何区分创造性的“作死”与纯粹的非理性冒险?关键在于“有意识的计算”。真正的开拓者并非盲目的赌徒,他们是在深入理解风险、并为之做好尽可能充分准备的基础上,才选择“纵身一跃”。他们的“作死”,更像是一种战略上的大胆,而非战术上的鲁莽。他们拥有将“作死”冲动转化为可持续行动的强大能力,这包括:深刻的自我认知、对市场规律的敬畏、超强的执行力,以及最为关键的——从失败中快速学习与迭代的韧性。
在商业史的星河中,闪烁着许多“作死”成功的璀璨星辰。埃隆·马斯克在2008年,将个人全部财产投入濒临破产的特斯拉和Spacex,这种“要么惊艳世界,要么滚去破产”的疯狂,最终改写了汽车工业和航天史的篇章。然而,我们更应看到,这种极致的冒险背后,是他对物理定律的第一性原理思考、对技术的深刻洞察,以及在无数次濒死体验中锤炼出的绝处逢生能力。他的“作死”,是建立在理性基石上的狂想。
从更广阔的文明视角看,人类的进步史,某种程度上正是一部不断“作死”的历史。从走出非洲的智人祖先,到扬帆远航的哥伦布,再到将实验室建在粒子对撞机旁的科学家,推动文明前行的,始终是那股不甘于现状、勇于闯入未知之境的探索冲动。这种冲动,深植于我们的集体无意识,是物种得以存续与繁荣的心理引擎。每一次看似“作死”的创业尝试,无论成败,都是这种人类探索精神在商业领域的微缩演练,都在为文明的基因库增添新的可能性。
因此,当我们再次面对内心的“作死”冲动时,不应简单地将其污名化或浪漫化。它需要被审视、被理解、被驾驭。重要的不是“作”或“不作”这个二元选择,而是如何将这种生命能量导向建设性的创造。这要求我们具备一种深刻的“冒险智慧”:既能倾听内心不安分的声音,又能冷静评估现实的条件与约束;既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也具备精细运营的耐心。
最终,真正的“作死”精神,其内核并非毁灭,而是创造。它不是对秩序的简单抛弃,而是试图在混沌的边缘,建立一种新的、更具生命力的秩序。它要求创业者不仅是梦想家,更是谦卑的学徒和坚韧的建造者。在确定性与不确定性之间、在理性计算与生命直觉之间,他们进行着一场持续的、动态的平衡术。
对于那些正站在人生十字路口,内心涌动着“作死”冲动的人,或许可以这样问自己:这究竟是一场逃离现状的仓皇出走,还是一次朝向内心真正渴望的英勇奔赴?你的“作死”,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还是为了实现对自我生命的承诺?在行动的激情之外,你是否已为最坏的结果做好了承担的准备,并依然认为值得一试?
答案,没有标准模板。每一个体都需在自身的具体境遇中,寻找那独一无二的解答。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敢于正视并善用自身“作死”冲动的人,即便最终未能抵达梦想的彼岸,其生命体验的深度与广度,也早已超越了那些永远在岸边徘徊、只计算潮汐却从未启航的灵魂。)
在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永恒张力中,人类的故事得以展开。而“作死”的冲动,或许正是那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的、危险而又迷人的原始动力。它不是答案,却可能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叩问着每一个渴望超越庸常的灵魂:你,究竟为何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