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刻度”

杜杰维持着背对王小荼的姿势，全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只试探的手收回后，卧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鼓噪。王小荼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稳，沉入睡眠的假象。杜杰却在寂静里清晰地听见自己理智崩塌的声音。怀疑一旦扎根，便如藤蔓般疯长，缠绕勒紧，直至窒息。

他不能再等了。答案不会自己浮出水面，他必须亲手撕开这层包裹着谎言的光鲜外皮。晨曦初露，杜杰便悄无声息地起身。镜子里映出一张眼窝深陷、下颌紧绷的脸，疲惫刻在每一条纹路里，唯有眼神锐利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匕首。

他刻意避开餐厅里飘来的早餐香气…在玄关处换鞋时，王小荼端着牛奶杯从厨房探出身。“这么早？”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情绪。“嗯，项目事多。”杜杰没有回头，声音平板得像块铁。他拉开门，将那句“路上小心”

和身后那道复杂的视线一同关在门内。电梯下行，金属轿厢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示好？温情？他心底冷笑。这些廉价的糖衣炮弹，不过是心虚的遮羞布。他需要的是真相，是足以将这完美婚姻假象炸得粉碎的炸药。办公室成了他的作战指挥部。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车流如织，却与他无关。杜杰打开电脑，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调出星辰项目的核心成员通讯录，目光在“陆宇”的名字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直接接触风险太大。他点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屏幕闪烁，一个简洁的对话框弹出。“查王小荼和陆远过去一周所有线下接触记录。地点，时间，时长。加密传输。”他敲下指令，发送。对方代号“影子”，是他多年前在一次危机公关中结识的灰色地带人物，手段干净，口风极严。金钱是唯一的通行证。

等待回复的间隙，杜杰点开星辰项目的初版方案文档。光标在屏幕上移动，一行行审视着由他和王小荼共同敲定的框架。

那些曾让他引以为傲的创意、缜密的逻辑，此刻都成了可以利用的武器。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媒介投放策略”那一节。

王小荼主张传统媒体与新媒体的平衡打法，尤其强调几家主流财经报刊的权威背书。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脑海。他移动鼠标，在几家关键媒体的预算分配比例上，极其隐蔽地调高了几个百分点。改动微小，混杂在大量数据中几乎难以察觉。然后。

他在一个不起眼的子项备注栏里，敲入一行看似无关紧要的说明文字：“鉴于目标人群对传统渠道信息依赖度较高（尤其45岁以上群体），建议适度倾斜资源。”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但结合他暗中调高的预算，

却埋下了一个致命的逻辑陷阱——过度依赖传统渠道，与星辰集团主打的年轻化、科技感品牌调性存在潜在冲突。他像一个老练的猎人，在猎物必经之路上，布下了第一道精巧的捕兽夹。他在等，等王小荼踩上去，在客户面前暴露她的“失误”或“私心”。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办公室，带着慵懒的暖意，却驱不散杜杰心头的阴霾。“影子”的回复到了。一份加密文件传输过来。

杜杰点开，心脏骤然缩紧。过去七天，

王小荼与陆远线下会面三次。周一，下午3：15-4：40，市中心“云顶”咖啡馆，靠窗位置。周三，中午12：30-1：50，公司附近“雅轩”私房菜馆，包厢。周五，也就是昨天项目启动会结束后，下午5：20-6：05，距离公司两条街的“静语”书吧，角落卡座。时间、地点、时长，精确到分钟。杜杰死死盯着屏幕，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咖啡馆…

私房菜包厢，书吧……多么富有情调的幽会场所！启动会刚结束就迫不及待见面？他几乎能想象出他们相对而坐

王小荼脸上挂着白天在会议室里那种他久违的、真实的笑容，陆宇则用那种专注的眼神看着她……怒火混合着冰冷的妒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抓起车钥匙，冲出办公室。引擎轰鸣，黑色轿车汇入车流，直奔“静语”书吧。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亲眼所见的答案，哪怕那答案会将他彻底焚毁。书吧坐落在一条安静的林荫道旁，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

杜杰将车停在街角，降下车窗，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下午五点十分，陆远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街角。他穿着休闲西装，步履从容，推门走进了书吧。五分钟后，王小荼的身影出现。她换下了职业套装，穿着一件米白色羊绒衫和卡其色长裤，长发披散，显得格外温婉。她左右看了看，才快步走进书吧。

杜杰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推开车门，几乎是冲到了书吧的落地窗外。隔着玻璃和一层薄纱窗帘，他看到了角落卡座里的两人。

陆宇背对着他，王小荼则侧身坐着。桌上放着两杯饮品。陆远似乎在说着什么，王小荼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眉头微蹙，神情……不是他预想中的甜蜜或暧昧，而是一种近乎凝重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杜杰的呼吸一窒。这和他想象的画面完全不同。他们在谈什么？工作？还是……那个孩子？他试图捕捉王小荼的唇形，距离太远，徒劳无功。他看到陆宇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了王小荼面前。王小荼没有立刻去接，

而是抬起头，直视着陆宇，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问什么。陆宇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王小荼这才伸手，指尖触碰到文件袋，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重。就在这时，王小荼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杜杰猛地缩回身体，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迅速退回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手心里全是冷汗。后视镜里，书吧的门依旧紧闭。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文件袋？那是什么？孕检报告的原件？还是……领养手续？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难道孩子是陆远的？他们正在商量对策？诡异的毒藤疯狂滋长，将刚刚捕捉到的那一丝凝重和忧虑彻底绞杀。

杜杰发动车子，逃离了那条街。后视镜里，“静语”书吧的招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他眼中只剩下王小荼接过文件袋时，那郑重的、仿佛在交接什么重要秘密的神情。那神情，比任何亲昵举动都更让他如坠冰窟。与此同时，公司的另一端，王小荼将那份牛皮纸文件袋小心地放进自己包里最里层的夹袋。她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陆宇看着她眉宇间化不开的郁色，低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小荼。这不是你的错。”王小荼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复杂。”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时候，真觉得这日子，像在走钢丝。”

陆宇沉默片刻，没有追问。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深渊。他能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递出一根支撑的竹竿。回到公司，王小荼径直去了老板办公室。她需要汇报项目的最新进展，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埋下第一颗种子。老板正对着电脑屏幕处理邮件！

见她进来，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荼？坐。和陆总那边沟通得怎么样？”“初步框架陆总基本认可，细节还需要打磨。”

王小荼坐下，姿态优雅，语气平稳，

“不过陆总也提了一些新想法，要求比较高，对创意和执行都是不小的挑战。”她端起秘书送进来的水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斟酌词句。

“有挑战是好事嘛！1.2亿的大项目，哪能轻轻松松？”老板不以为意，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是啊。”

王小荼轻轻应和，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只是……最近杜杰那边，好像压力特别大。”她微微蹙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您也看到了，昨天启动会上他提的那个新媒体方案，虽然想法大胆，但有点……脱离我们之前讨论的框架了。我有点担心，是不是最近连轴转，他太累了？创意这东西，有时候绷得太紧，反而容易……枯竭。”她用了“枯竭”这个词，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同事兼妻子特有的、不无惋惜的关切。老板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小荼：“哦？杜杰状态不对？”他想起昨天会议上杜杰那略显突兀的发言和僵硬的态度，若有所思。“你们最近……家里没事吧？”

“家里还好。”

王小荼垂下眼帘，避开了老板探究的目光，语气依旧温和，“可能就是项目压力太大，加上他对自己要求一向很高。您是知道的，他这个人，有什么都习惯自己扛着。”她巧妙地将杜杰的异常归结于工作压力和个人性格，既点出了问题，又显得体贴大度。老板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杜杰和王小荼这对“黄金搭档”是公司的王牌，也是这次拿下星辰项目的关键。任何一方状态不稳，都可能影响整个项目的成败。王小荼的“无心之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涟漪。他需要关注一下杜杰的状态了。

“嗯………我知道了。”

老板点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也多留意点，项目紧要关头，团队状态很重要。”“我会的。”王小荼站起身，脸上带着一贯的得体微笑，

“那我先去忙了，老板。”

走出老板办公室，王小荼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恢复成一潭深水。她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她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屏幕上刚刚收到的邮件提醒——来自杜杰的星辰项目初版方案终稿。她点开邮件，附件下载。文档打开，她移动鼠标，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划过一行行文字和数据。多年的默契和竞争，让她对杜杰的思维模式了如指掌。

她很快就发现了媒介预算分配上那几处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调整，以及那句看似合理、实则暗藏玄机的备注说明。

王小荼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和深不见底的寒意。

果然来了！

她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指尖冰凉。杯沿上，留下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唇印。

“窗外，夜色渐浓。”

城市的光污染掩盖了星辰，只余一片混沌而虚假的辉煌。办公室内，王小荼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最终点开通讯录，找到了技术总监老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