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是在第四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醒来的。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突然坐起的动作。他只是在那片沉沦了不知多久的黑暗与混沌中,感觉到一丝微弱但持续的光亮,牵引着他,像一根坚韧的蛛丝,将他破碎、涣散的意识一点一点从黏稠的泥淖中拉出。先是听觉恢复——远处海浪永不停歇的轰鸣,近处火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一个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就在身边。
他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篝火跳动光芒投在粗糙岩壁上晃动的影子。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传来迟钝的闷痛,但更深处,一种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细小毒虫在啃噬骨髓的感觉,虽然被压制着,却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提醒他那场噩梦并未结束。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灵狐蜷缩在离他不远的干草堆上,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一只手还搭在腰间的武器上。火光给她沾染了硝烟和血迹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却也照出她脸颊上一道新添的、已经结痂的擦伤。铁面则坐在靠近洞口的一块石头上,背脊挺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面朝洞外,保持着警戒的姿态。
夜枭想开口,却只发出一点气音。喉咙的干涩和胸口的滞闷让他咳嗽起来,这微弱的动静立刻惊动了两人。
灵狐几乎是从干草堆上弹了起来,瞬间就扑到了他身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担忧:“夜枭?!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的手悬在半空,想碰他又不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铁面也立刻转过身,快步走来,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那紧绷的肩膀线条明显放松了些许。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夜枭的眼睛,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很虚弱,但……清醒了。”他沉声道,随即从旁边拿过一只破旧的铁皮水壶,小心地扶起夜枭的头,将微温的清水一点点喂给他。
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后的舒缓。夜枭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才勉强积聚起一点力气,声音嘶哑地问:“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锈蚀海岸,一个叫浅滩的聚居点。你昏迷了四天。”灵狐快速回答,紧紧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似乎想确认他的存在不是幻觉。“是……是一位路过的医生救了你,稳住了你的伤势。”
医生?夜枭的意识还有些混沌,他隐约记得昏迷前胸口的剧痛和蔓延全身的冰冷,记得那枚模型挂坠传来的、最后一点温暖的力量,还有……沈砚这个名字带来的、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胸口的挂坠,动作却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
“别乱动!”灵狐连忙按住他,“你的伤很重,侵蚀只是被暂时压制住了。”
夜枭停下动作,喘息着,努力感知自己的身体。是的,那股冰冷邪恶的力量还在,盘踞在胸腔深处,被一股温暖坚韧、但相对微弱许多的力量包裹、压制着,两股力量形成了脆弱的平衡。而那温暖力量的源头,正是胸口的模型挂坠。他能感觉到,挂坠散发出的光芒和热量,比之前更加稳定,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这光芒与他身体深处某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连接在一起,正是这点共鸣,让他没有彻底被黑暗吞噬。
“那个医生……是谁?”夜枭问,声音依旧低哑。
“他自称‘枯叶’,是个流浪医生,带着一个叫青栀的助手。”铁面接口道,目光锐利地看着夜枭,“他似乎认识你的母亲,林玥博士。也认识你胸口的这枚‘钥匙’。”
夜枭的瞳孔微微一缩。母亲……钥匙……这些词汇像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更多混乱的碎片汹涌而来:灯塔刺耳的警报,母亲最后温柔而决绝的眼神,阿伦在爆炸中的背影,还有……沈砚在实验室灯光下,对他露出的那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枯叶……”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却只有一片模糊。他对母亲在灯塔的同事了解很少,那时他太小,大部分时间都被保护在相对安全的区域。“他说了什么?”
灵狐看了一眼铁面,将枯叶关于“回响计划”、关于灯塔是“坐标”发射端、关于模型挂坠是“钥匙”、关于“归墟教团”的推测,以及沈砚的身份,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夜枭。但略去了枯叶最后那关于“沈砚可能已死”的猜测,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夜枭。
夜枭静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母亲的布局,未尽的探索,危险的遗迹,神秘的坐标……还有沈砚。那个记忆深处温暖而模糊的身影,竟然也是母亲的学生,而且可能进入了灯塔最危险的区域,生死不明。这一切信息量太大,让他本就虚弱的头脑阵阵抽痛。
“钥匙……不止一把?”他捕捉到这个信息。
“枯叶是这么猜测的。”铁面点头,“他认为林博士可能做了多重准备。你这一把,是核心,或许还有其他辅助的,或者指向不同路径的‘钥匙’。”
夜枭沉默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瘦削、布满黑色细纹(虽然扩张被抑制,但并未消失)的手,感受着胸口挂坠传来的、与他生命微弱相连的暖意。母亲将最重要的“钥匙”留给了他,是信任,是期望,还是……一种不得已的托付?而沈砚……她又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那个医生,现在在哪?”他问。
“应该在他的住处休息。这几天他耗费了很多精力为你稳定伤势,也帮忙救治了其他伤员。”灵狐说,“你要见他吗?”
夜枭摇了摇头,他现在思绪混乱,身体也极度虚弱,还不是深谈的时候。“等等……我需要先……”他试图理清思绪,但一阵强烈的疲惫和晕眩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别想那么多,先休息。”灵狐连忙扶他躺下,“你刚醒,需要恢复。其他的,等你好些再说。”
夜枭没有反对,闭上眼睛,沉重的疲惫感再次将他包裹。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沉沦的黑暗,而是身体极度透支后正常的困倦。意识沉入睡眠前,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个温暖而坚定的声音,在意识深处轻轻回响,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些:
“……活下去……找到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小时,洞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灵狐警惕地抬头,看到枯叶提着一个简陋的藤篮,在青栀的陪同下走了过来。青栀手里还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陶碗。
“听说他醒了?”枯叶的声音依旧平和沙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走到夜枭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和眼神,又示意夜枭伸出手腕,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闭目感受了片刻。
“嗯……意识回归,内息虽然紊乱虚弱,但那股‘回响’之力与遗物的联系确实稳固了许多,侵蚀被压制在可控范围内。很好。”枯叶点点头,示意青栀将陶碗递给灵狐,“这是用海蓬子和几种安神补气的草药熬的,温度刚好,喂他喝下去,能帮他恢复些元气。”
灵狐道谢接过,小心地喂夜枭喝下。药汁味道苦涩,但喝下去后,一股暖流从胃部散开,确实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
枯叶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夜枭,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慈祥?“孩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或者……脑子里有没有多出什么……不寻常的念头、画面,或者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