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初的温柔 他听见她说,她不愿意——不愿意以那虚无缥缈的前世今生,来换取人人都执著追求的权位。
长生君眼中露出一丝讽意。
呵,她竟说她不愿意,当真虚伪之极,她怎么不在众人谒她为斩灵桥君主之始时说不愿意?
何素拟不知何时,退到了那张桌后,她似是没有看见长生君脸上的讽意。素拟低头敛了眸子,纤长玉指缓缓抚过书案上那堆高叠却摆放整齐的案牍,在说话间与他隔了很远,那神情与动作明明再自然不过,也再威严不过,可长生君看着素拟,却觉得她身上却莫名的露出些许忧伤来。
“我作为一只鬼在冥界‘活’了多久呢?”何素拟抚在案牍上的纤长手指随了她的话顿了一顿,她仔细思考届说:“我呆在冥界时,明月盏开了六次、也凋谢了六次,连带着今夜,我共看了六次冥界血色的圆月,这六天六夜,极压抑,却也十分充实,这种快乐在我之前十八为人的生涯中不曾有过。我在这儿呆的这段时间中,该了解的自然也了解,因此我也知道我很弱,作为一桥的君主,我弱得让人不忍直视,可是这斩灵道的阴司都很喜欢我,当然,我也喜欢他们。”何素拟似在回忆,她的声音很温柔,这声音落在长生君耳中也让他的眸子温柔起来,可何素拟陡然间转冷的声音更让长生君惊了一惊。
“但这并不能成为要我丟弃过去的理由。”何素拟笑,眉眼依旧清冷如初见,可分明有什么东西不同于初时。“我那么努力,只是为了让在前十八年中不曾被人喜欢过的何素拟能够被别人喜欢,这是我努力的理由,也是安安分分的呆在这个并不温柔的冥界的理由,更是不自量力的以一个新魂的身份却担任了冥界斩君桥君主的理由。”
“非我贪恋权栈,人间时我已握有权栈;亦非我喜欢握人生死,人间时我已可决定人的死生。”
闻言,长生君一愣,又兀自笑开:“你说你在人间握有权栈,可以掌控人的生死?”他的指尖拂过君典,打开首页,手掌拂过书页,指着新出现的一页上面何素拟的生平,笑容有些嘲讽。
就像所有阴司安居冥界,只有数十万勾魂吏游走人间一样,风氏王族也隐与洞天密地,只有百万执法者混迹人间,做着执法护卫的事儿,而百万执法者皆由风氏大帝姬――风氏皇族之主、风氏大祭司的的长女风孽云掌管,人称执行官。执行官座下有佐书一人,人间佐书便相当于冥界各桥的佐官。在人间,当执行官不在时,佐书位同执行官,而此届佐书名叫暮云深,何素拟便是暮云深的学生,即下届佐书。可以说,作为佐书继承者的何素拟的确握有权栈,可以操控生死。每册君典外页,即上面记载的人人可看的东西一样,可是记载了三界秘事的内页却只有君主可见,而且,每个君主可见的内页也有所不同,何素拟的生平记载在内页之上,所以人不得见,但是,执掌《浮罗书》的他却是可以看的。诚然,在人间,何素拟握的权利比别人的都大,但是,那点权利摆在冥界君主――掌握世间所有阴魂的冥界君主面前,便不值一提了。
“我冥界君主握的是可比拟天地的权,掌的是天下人的生死呢。”长生君以极诱惑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诱惑。
“权?”何素拟笑问,却又不用他回答。
“人间十八载春秋,我什么都不缺,我所缺的只是别人的肯定与一句喜欢罢了。”
“这冥府虽然阴冷,可是能够给予我想要的东西,亦能够供我汲取一丝温暖,所以,它的阴冷与并不温柔我都可以接受。”
“我可以接受的,毕竟很多人活着都只是为了那几分温暖,不是么?长生君陛下。”
“若担任斩灵君的代价是摒弃过去,作一个纸片人,任由别人给我编织往事,那么原本渴望着点点温暖的何素拟便也就不复存在了。本人不存在,渴望温暖的人不复存在,那再多温暖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又说:“这温暖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这伏案六天又有什么意义呢,给你们看么?”
“有什么意义呢?”长生君面对质问似的剖白,难得的没有了讽刺与调侃的兴趣。在《浮罗书》上明确记载了了何素拟的生平,而她在人间成为佐官继承者之前是个孤儿,甚至,她与暮云深的相逢是在一场地下的拍卖会上,并且他们相逢那年她已十六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长生君也是一个孤儿,所以长生君明白何素拟那种渴望温暖的心情。
何素拟低头,似是没有看见长生君复杂的表情。
假作真时真亦假。
正如老师所说,天宫、冥界、人间三届的几十君主中,唯有冥界现任掌权者――长生君最简单了,所以,冥界最可怕的并不是长生君绯桀,而是被关在第十六层地狱受罚的冥君森罗、不理世事处于半隐居状态的第十七层地狱的君主地藏、森罗道的佐官与无常,以及往生桥君主六人。
长生君的确最是简单,他想什么、想做什么都表现在了所有行动之上。
在他们初遇时,他见她时的那种目光分明是惊艳与喜欢,于是,她要想安全的呆在冥界直至鬼门打开的那天的话,只要让他继续喜欢就好了,而她也这么做了,可是待到他们二人今天见面时,他却有了算计。
何素拟叹气,让她感到更有些棘手的是,天君也来凑热闹了。
长生君走至案前,顺手拿了一本公文来瞧。上面铁画银钩,一手隶书庄严,骨骼分明的字批在墨笔写就表文之后,她又翻阅了几本,上面素拟所批的书文皆与第一册一般无二,隶书庄严工整,字字清晰,无丝毫污渍,这些案文虽偶有处理不当之处,但依旧可以看得出她批得极为认真,并没有一丝敷衍之处。他口中又念了一遍何素拟丟给他的问句,心口突然闷闷的。异样一闪而逝,他的心思转了几转,却是笑开了。
“罢了罢了,素拟为何不能同时做盏聆?你是斩灵桥盏聆君也并不代表你不可以做何素拟,对吧?”长生君眨了眨道,桃花眼中水色滟滟,看似多情,却叫人看不透眼中藏着的光芒。
称呼不重要,她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留在冥界,直到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日。
长生君望着何素拟,右手却无意识的搭在左手食指之上,摩挲着刻了曼珠沙华的君戒。
何素拟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低下了头,发丝微垂,遮了她唇角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