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夜,静得能吞掉所有声音。
陈默躺在下人房通铺的硬板床上,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缕冷香,指尖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同屋的其他小厮早已鼾声四起,他却睁着眼,盯着头顶腐朽的椽木,心里反复描摹着那双雾霭沉沉的眼。
那不像一双活人的眼。太静了,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所有的情绪都沉在底下,表面上只映出别人想看到的——比如,纯真和顺从。
豺狼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丝兴奋的危险。这猎物,或许比他想象中更难啃,也更有趣。
接下来的几日,陈默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管事的眼线,却总“恰好”出现在苏言卿经过的地方。
他远远地看着。
看着那位言卿公子如何被仆人簇拥着,像一件易碎的珍宝般被挪移到不同的地方作画;看着他如何对王爷露出温顺浅淡的笑容,那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看着他如何在无人注意的刹那,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留下月牙似的白痕,又缓缓松开。
一种无声的压抑,像蛛网一样缠绕着那个精致的人,密不透风。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
那日午后,王爷召苏言卿去书房赏鉴新得的古画。陈默被吩咐在外院等候。
书房内的谈笑声隐约传来,王爷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狎昵的愉悦。突然,里面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王爷拔高的、不悦的斥责:“……连盏茶都端不稳!你这双手,除了画画,就一无是处了吗?”
陈默的心口莫名一紧。
片刻后,书房门打开。苏言卿垂着眼走出来,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左侧脸颊上,一道细微的红痕正慢慢渗出血珠,像是被飞溅的瓷片划伤。他宽大的袖口下,手背一片刺目的红,显然是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个正着。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面无表情地往外走,眼神空茫地穿过庭院,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正在受辱的皮囊。
引路的仆役面露嫌恶,低声催促:“还不快回去上药,别在这儿碍眼!”
陈默的脚步骤然定在原地。
他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踉跄了一下,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属于“陈小石”这个身份的反应攫住了他。在他脑子想清楚之前,身体已经动了。
他几步上前,几乎是莽撞地挤开了那个仆役,用一种笨拙而惊慌的语气低声道:“公、公子,您的手……小的扶您回去上药!”
他的手臂碰到了苏言卿的肘部。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底下身体的单薄和……细微的颤抖。
苏言卿终于抬起眼看他。
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陈默带着急切和一丝未加掩饰的愤怒的脸。那雾气似乎散开了一瞬,露出底下深藏的、冰冷的愕然。
旁边的仆役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陈小石!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开!”
陈默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苏言卿被烫得通红的手背上,那伤痕刺眼地破坏着极致的美感,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苏言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极快的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