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座。”
赵构径自走向书案后的御座。
冯益亲手搬来一个锦缎绣墩,放在御案侧前方。
王十朋谢恩后,小心翼翼的坐了半个身子。
小黄门奉上两盏新沏的龙井。
王十朋接过茶盏,只觉十分暖手,手上冻疮乍暖还寒,奇痒难耐,他却不敢去挠,只能强忍。
“爱卿。”
赵构喝了口茶,收敛了几分笑意:
“廉政司权责重大,如同国之利刃,然利刃伤人,更需谨慎持握。朕今日召卿,有一言相嘱。”
王十朋立刻起身:“臣恭聆圣训。”
“坐,坐着说。”
赵构压了压手,待王十朋重新落座,又道:
“昔日岳飞蒙冤,固然有秦桧等人构陷,台谏推波助澜,但朕亦是偏听偏信,致使忠良受苦。”
“此乃朕之过,亦是朝廷之痛。”
“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朕今日设廉政司,是为救黎民于水火,非为制造冤狱,重蹈覆辙。”
“卿切不可学那酷吏手段,罗织构陷,若因诬告反致清官蒙冤,吏治未清而人心先乱,则卿之过,亦朕之过也!”
天子以自身为戒,殷殷嘱托,带着沉痛的自省。
这份心胸,这份对清官廉吏的珍视之心,令王十朋眼眶泛红。
“官家!”
王十朋霍然离座,扑通跪倒,声音哽咽:
“官家虚怀若谷,效尧舜自省,实乃千古未有之圣主明君!”
“官家金玉良言,臣铭刻肺腑!敢不尽心竭力,秉公持正!”
“臣今日对天起誓,执掌廉政司,必不枉不纵!凡经臣手之案,必求证据如山!绝不负官家信重,更不敢有损官家圣德!”
“但有冤屈,臣愿以命相抵!”
赵构开始听得好好的,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大变。
他本意是想提点一下这个年轻人,担心他为民心切,苛责了好官,谁知他竟会说出以命相抵这种话来。
他知道此时的读书人指天盟誓的分量,更知道面前之人的德行,以命相抵这事,他百分百做得出来!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臂助,哪能让他轻易去死。
赵构赶紧离座,亲手将王十朋扶起,好一番语重心长:
“错而能改,善莫大焉,冤而能雪,方显正道。这天下,没有永不犯错之人,亦无永不蒙尘之天。“
“须知直面缺憾之勇,方为世间至耀之光,犯错时如坠寒潭,改错后却似沐春风。”
“廉政司初立,千头万绪,卿琐事繁杂,哪会不犯错?”
“若犯错后不求改正,只顾以死了之,岂非懦夫何为?”
王十朋何等聪慧,如何不知官家爱护之意。
闻听此言,感动得热泪盈眶,挣扎着又要下跪,却被赵构死死拉住。
他哽咽着道:
“官家金玉良言...臣铭刻五内...再不敢轻言生死,臣之命...此后尽属官家...官家欲臣何时殒命...臣便何时赴死...”
一番话断断续续,说得赵构鼻子发酸。
他将王十朋按坐在凳子上,再弯腰拿起茶盏,亲手放到王十朋手上,温和的道:
“爱卿勿要动辄谈及生死,待到海晏河清,天下归一,朕还要与卿同游天下,共赏大好河山。”
“卿可愿,陪朕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