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大伯家的院子就飘着股冷意。小航是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的,他从柴房的干草堆里爬起来,揉着眼睛扒着门缝往外看——大伯正蹲在地上捆行李,帆布包敞开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他和小伟、小婷的衣服,叠得歪歪扭扭,却一件都没落下。
小航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衣,跑出柴房:“大伯,你们要去哪?”
大伯头都没抬,手里的绳子勒得行李“咯吱”响:“去城里打工,家里没钱了,不挣钱怎么活?”
“那我呢?”小航往前凑了凑,声音发颤,“我跟你们一起去吗?”
大伯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一点温度:“你留下,家里得有人看屋。”
“看屋?”小航愣了,手指攥紧了衣角,“可我一个人在家,怎么吃饭?怎么……”
“桌上有半袋红薯,够你吃几天了。”大伯打断他,把捆好的行李往肩上一扛,“等我在城里站稳了,再回来接你。”
小航知道,这是假话。自从大伯母跑了,大伯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冷,有时候吃饭时,还会盯着他的碗,像是在算“多养一个人要多花多少粮食”。他想再求一求,却看见小伟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个崭新的玩具车——那是大伯母走之前给小伟买的,小伟一直宝贝着,此刻他把玩具车抱在怀里,瞥了小航一眼,撇着嘴说:“爸,带上他多麻烦,吃饭还得跟我们抢,留下正好。”
小婷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布娃娃,她看了小航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跟着小伟往门口走。小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没人会帮他说话,在这个家里,他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
大伯把最后一个行李包递给小伟,转身走向堂屋,小航赶紧跟上去:“大伯,我能不能回奶奶那里去,我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奶奶……”
“你烦不烦?”大伯猛地回头,眼神凶得像要吃人,“让你留下就留下,哪那么多话?你奶奶那里不许去,她腿好了,也要到城里,帮我照顾小微小婷,再闹,我现在就把你带到城里丢了!”
小航的话卡在喉咙里,不敢再往下说。他看着大伯走进堂屋,从门后拿出一把大锁,钥匙在手里晃了晃,发出“叮当”的响。那声音像锤子,一下下砸在小航的心上。
“进去。”大伯指着堂屋,语气不容置疑。
小航站在原地没动,脚像灌了铅。他看着小伟抱着玩具车,蹦蹦跳跳地走出院子,看着小婷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转过去,看着大伯手里的锁,心里满是恐慌:“大伯,别锁我,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我……”
“怕也没用。”大伯上前一步,抓住小航的胳膊,把他往堂屋里推。小航想挣扎,却没大伯力气大,被硬生生推了进去,后背撞在门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哐当”一声,堂屋的门被关上,紧接着是锁芯转动的声音。小航冲过去,双手拍在门板上:“大伯!别锁我!大伯!我跟你们走!我能干活!”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远,混着小伟的笑声,一点点消失在巷口。小航的手拍得发红,声音喊得沙哑,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他才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桌上蒙着层灰。小航抬起头,看见桌角放着个布袋,里面鼓鼓的,他爬过去打开——是半袋红薯,表皮皱巴巴的,有些地方还长了层白霉,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这就是大伯说的“够吃几天”的粮食。
他拿起一个红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霉味钻进鼻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把红薯放回布袋,心里又酸又涩——去年冬天,奶奶给他的红薯都是热乎乎的,表皮烤得焦香,咬一口甜汁能流到嘴角,可现在,他连块能吃的红薯都没有。
天一点点亮透,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航坐在地上,看着那些光影慢慢移动,从桌子腿移到墙角,又从墙角移到门口。他没敢动,也没敢再拍门,他知道,大伯已经走了,再喊也没用。
中午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小航实在忍不住,又拿起那个长霉的红薯,用指甲抠掉霉斑,咬了一口。红薯又干又涩,嚼在嘴里像啃树皮,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他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把红薯扔回布袋,缩在墙角,抱着膝盖。
傍晚,夕阳透过破窗照进来,把堂屋染成一片橘红色。阳光落在墙上的裂痕上,那些裂痕像一道道伤口,看得小航心里发紧。他想起以前,这个时候大伯母应该在厨房做饭,烟囱里飘着烟,小伟在院子里玩玩具,小婷坐在门槛上织毛衣,虽然没人理他,可至少,这个家还有点“家”的样子。
可现在,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堂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那袋发霉的红薯。他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落在墙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很快又飞走了。
天慢慢黑了,堂屋里越来越冷。小航从墙角找到那床薄被子——是他一直盖的,里面的棉絮都结了块,硬邦邦的,却还是他唯一能取暖的东西。他把被子裹在身上,缩在桌子底下,想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梁上传来“吱吱”的声音,小航吓得一哆嗦,抬头一看,两只老鼠在梁上跑,尾巴甩来甩去,还时不时停下来,对着他“吱吱”叫。他最怕老鼠,小时候在奶奶家,只要看见老鼠,奶奶就会抱着他,用扫帚把老鼠赶走。可现在,没人帮他,他只能把被子裹得更紧,把头埋在膝盖里,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奶奶……”他小声喊着,声音里满是委屈,“我想你了,我想回家……”
眼泪掉在被子上,浸湿了一小块布料。他想起奶奶凌晨五点偷偷来给她送热红薯,想起奶奶连夜缝的布鞋,想起奶奶说“等腿好了就接你回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掏出藏在怀里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粘好的奖状碎片,奶奶给的布鞋,还有妈妈的旧照片。
他把妈妈的照片拿出来,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女人笑得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小航摸了摸照片,小声说:“妈妈,你在哪?我现在一个人在家,他们都走了,把我丢下了……”
照片上的人不会说话,只有月光静静地照在他脸上。他又拿起那张粘好的奖状,虽然布满了裂痕,可还是能看清“全班第一”那几个字。老师当时说“小航真厉害”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响着。
“我不能哭。”小航擦干眼泪,把奖状和照片放回小包里,紧紧抱在怀里,“我要活着,我要去找奶奶,奶奶还在等我……”
他想起奶奶家的土坯房,想起奶奶煮的红薯粥,想起奶奶手背上的冻疮,心里慢慢生出一股劲。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像大伯说的那样,守着这空屋吃发霉的红薯。他要出去,要走到奶奶家,哪怕山路很远,哪怕路上会遇到野狗,他也要去。
梁上的老鼠还在跑,可小航已经不那么怕了。他抱着小包,靠在桌子腿上,闭上眼睛。虽然身上还是冷,肚子还是饿,可他心里有了盼头——等天亮了,他就想办法出去,去找奶奶,去找那个能给她温暖的地方。
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到了奶奶家的门口,奶奶拄着拐杖出来接他,手里还拿着两个热红薯,笑着说:“航航,你可算来了,红薯刚烤好,快吃。”他咬着红薯,甜汁流到嘴角,笑得特别开心。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堂屋里还是冷,可小航的眼睛里有了光。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包,里面的奖状、照片和布鞋都还在,像奶奶的手,轻轻托着他的希望。他知道,只要他不放弃,就一定能走到奶奶身边,一定能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