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江晚晴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偏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角落里那坨委屈巴巴的“不明物体”还在发出细微的、矫揉造作的呜咽声。
温彦又假哭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江晚晴真的走远了,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之后,她才慢慢抬起头。
脸上干干净净,果然没有一滴眼泪,只是鼻头因为刚才假哭时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红。
她撇了撇嘴,揉了揉其实并不怎么疼的胳膊,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口,脸上那副玩世不恭、插科打诨的表情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和落寞。
“哼……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可爱……”她小声嘟囔着,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戏谑,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扶着墙壁,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龙袍上沾染的灰尘。
她踱回刚才许清如坐过的椅子旁,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扶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留下的温婉气息。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微凉坚硬的小物件。
温彦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锦囊,颜色素雅,静静地躺在椅子的角落,显然是许清如不小心落下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都屏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锦囊,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锦囊散发着淡淡的、如同空谷幽兰般的清香,是许清如身上特有的味道。温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拉开了系带。
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坠是一枚打磨得十分光滑温润的白色暖玉,形状简单,却透着一种低调的古雅。玉坠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得十分整齐的小笺。
温彦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展开那张小笺。
上面是许清如清秀婉约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
【见陛下似有郁结之色,此玉伴我多年,宁心静气,望能稍解烦忧。万望珍重。】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措辞客气而疏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可就是这样简单平常的几句话,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温彦内心深处那道紧锁的门,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柔软的、从未示人的痛处。
郁结之色……
原来,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疲惫和孤独,竟然被她一眼看穿。
这轻轻的一句关怀,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
一直强撑着的、没心没肺的外壳轰然碎裂。
她猛地攥紧了那张轻飘飘的纸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枚微凉的玉坠。
她惊慌地抬头四下张望——空荡荡的偏殿,除了她自己,再无他人。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安全!仿佛那无形的、审视的、充满算计的目光还无处不在!
她需要更厚的屏障来隔绝外界,更需要……隔绝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
温彦几乎是踉跄着扑向偏殿内间那张供临时休息的软榻,一把扯过上面叠放整齐的锦被,不由分说地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蜷缩成紧紧的一团,仿佛要缩进一个绝对黑暗、绝对安全的壳里。
厚厚的锦被隔绝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
在这片绝对私密的黑暗里,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滚烫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衣襟和被褥。
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甚至用手背塞进嘴里,用力到尝到了血腥味,不允许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呜咽声。
不能哭出声。
她是皇帝。皇帝不能有弱点,不能展示脆弱。哪怕是一个人在空殿里,也不行。这深宫的墙壁,似乎都长满了耳朵。
她只能在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锦被包裹下,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任凭泪水疯狂奔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压抑的、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许清如那客气疏离的关怀,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心底最荒凉孤寂的角落,也照见了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多年的委屈和伤痛。
【见陛下似有郁结之色……】
郁结之色……
怎么会没有郁结?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个无人问津、女扮男装活得战战兢兢的小透明皇子时,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别的皇子欺负她瘦小“怪异”,太监宫女也见风使舵,克扣她的用度。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束胸。为了不暴露身份,那布条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胸口总是闷痛,夜晚卸下时,白皙的皮肤上尽是深深的红痕和淤青。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适,或者说,没人在意。
只有一次,她被几个调皮皇子推搡摔倒,胸口撞得好痛,一个人躲在假山洞里偷偷揉着痛处掉眼泪。是许清如找到了她。
是那个温柔得像月光一样的少女发现了她,没有追问她的身份,只是递给她一方干净的手帕。
她没有声张,只是轻轻蹲在她面前,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真切的担忧,问了一句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你这里,束得这样紧,痛不痛?”
那一刻,温彦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是委屈,而是……终于有人看到了她的痛苦。看到了那个被紧紧束缚、伪装起来的、真实的她。
还有一次,也是一个宫宴后,她因为表现“笨拙”被训斥,心情低落地坐在湖边发呆。许清如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
过了好久,许清如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
“他们都说我母亲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