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朔风卷过青云城高耸的城门,带来深秋的肃杀。今日,本是慕家少主慕云澈与林家娇女林清雪大喜之日,长街两侧却无多少喜庆装点,反被一种古怪的岑寂笼罩着。看客们挤挤挨挨,交头接耳,目光皆投向那披红挂彩、却门庭冷落的慕府,窃窃私语声如同冰渣,溅落在凛冽的空气里。
“可惜了…曾经名动全城的天才,竟落得这般田地。”
“灵根尽碎,与废人何异?林家岂肯将明珠暗投?”
“听闻清雪小姐已被云霄山的那位仙长看中,收为内门弟子,前程远大着呢!这婚,退得正当其时!”
慕府之内,喜堂之上。
红烛高烧,焰心却噼啪乱炸,映得满堂朱红显出几分刺目的狰狞。宾客寥寥,多是慕家族人,面色铁青地坐在下首,主位上的林家家主林傲,抚须睥睨,眼神淡漠得不带一丝温度。
慕云澈站着。
一身大红喜服像是偷来的,空落落地挂在他骤然清瘦许多的身架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株遭了雷亟却不肯倒下的青松。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被他死死忍住,唯有一双垂在宽大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掐入掌心,刻出几个月牙状的血痕,滴滴温热无声渗入繁复的织锦纹路里。
他对面,站着他的新娘。
林清雪凤冠霞帔,描画精致,容颜更胜往日三分,只是那双曾映着他身影、含情脉脉的剪水秋瞳,此刻却盛满了冰霜与一种近乎怜悯的疏离。她手中,并非红绸,而是一纸素白退婚书。
“云澈哥哥,”声音依旧清脆,却字字如刀,“并非清雪薄情。只是仙凡有别,你灵根已毁,大道断绝,而我……即将踏入仙门,前途未可限量。此桩婚事,于你于我,皆是负累。今日,便就此了断吧。”
她将那张纸递过来,动作轻飘飘的,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满堂寂静。所有目光都钉在慕云澈身上,嘲弄,惋惜,快意,冷漠……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要将他这昔日的天之骄子彻底缚杀。
主位旁,一位身着云霄山道袍、神色倨傲的青年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灵茶。他是楚惊鸿,云霄山内门弟子,亦是林清雪未来的师兄。他的存在,便是林家最大的底气,亦是压垮慕家最后一丝尊严的巨石。
慕云澈的父亲,慕家家主慕天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得可怕,却死死咬着牙,未发一言。家族势微,强敌当前,任何怒火都只能化作喉间一口腥甜的铁锈味,硬生生咽回肚里。
慕云澈的目光掠过林清雪绝情的脸,掠过楚惊鸿的倨傲,掠过族人的屈辱,最后,落在父亲那双因极力隐忍而布满血丝的眼中。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出来。
笑声嘶哑,带着一种破碎的惨淡,在落针可闻的喜堂里荡开,令人头皮发麻。
他伸手,接过了那纸退婚书。
触手冰凉。
“仙凡有别……负累……”他轻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冰冷的砾石。下一刻,他猛地抬头,眼中竟爆射出骇人的厉芒,死死盯住林清雪,“林清雪,今日之辱,我慕云澈,记下了!”
话音未落,他双臂猛地一扯!
“嗤啦——!”
裂帛之声尖锐刺耳。那纸退婚书,连同他身上那件刺目的血红喜服,被他从中狠狠撕裂,猛地抛向空中!
碎片如血蝶纷扬落下。
他转身,只着一身素白中衣,在所有惊愕、震骇的目光注视下,挺直了那根似乎永不会弯曲的脊梁,一步步,决绝地走向厅外。
身后,是林傲暴怒的喝骂,是楚惊鸿阴冷的哼声,是林清雪那终于维持不住的、带着一丝惊惶的娇斥。
他却充耳不闻。
每一步踏出,都像踩在刀尖之上,四肢百骸传来灵根碎裂后无法凝聚灵力的剧痛与空虚。方才那一下,耗尽了他仅存的气力。
踏出慕府大门的那一刻,身后所有的喧嚣、嘲讽、怜悯,被那两扇缓缓闭合的沉重朱门猛地隔断。
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
“噗——!”
一直强压下的那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猛地喷溅而出,洒落在门前冰冷的石阶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