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一家街边的咖啡馆，daniel开始整理一天的购房合同，又是写又是算。

二十年前来美国，想的全是学好英语，融入人家主流社会，结果二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会中文才是看家本事。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美国人买不起房了，没关系，咱中国人有钱。2014年曼哈顿豪华公寓1/4都是中国买家。美国经纪人失业了，华人经纪人忙得脚打后脑勺。现在哪个dealer不学几句中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成功。

夜晚对daniel来说是最难熬的，别人的夜晚多半在家里度过，他的夜晚却往往流连于各个咖啡馆酒馆，不混到打烊不离开。整理完厚厚的一叠文件，总算可以稍微轻松一下。他伸了个懒腰，身体舒服地窝在沙发里。

抿了一口咖啡，他把那一撂文件往袋子里一装，这才发现里面还夹了一本书。疑惑地拿出来一看，是一本古旧的英文版《查令十字街84号》。

“这是哪来的书？”那封面已经旧得发黄。他随手翻了几页。

daniel完全想不出这书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书包里，一天带了那么多客人看了那么多处房子，不定在哪个环节哪个客人哪个家里出了错，让这本书混进了自己的文件堆。

不知是他翻书的声音有些用力，又或许是这本书太过古旧，竟把邻座一个女孩儿的目光吸引过来。

那是位金发碧眼的女大学生，露肩大毛衣配一条破洞牛仔裤，一副典型的加州女孩儿打扮。她盯着daniel手中的这本书，眼睛像要发出光来：“excuse me， please forgive my language， but i really have to say this is so fucking awesome ! ”（原谅我说话太直接，但我必须得说这玩意儿太牛掰了！）

daniel茫然地抬起头：“是在跟我说话吗？”他都不知道这女孩儿在激动地说什么。

女孩儿继续表情夸张地说：“oh ! the book.”（噢！这本书。）

daniel瞥了一眼手里的这本不起眼甚至还有些腌臜的旧书，还是满脸疑惑：“这书怎么了？”

女孩儿干脆不见外地挨着他坐下：“我只在牛津看到过这个版本，当时没买，肠子都悔青了。你在哪儿买到的？搞不好就是我看中的那本。我能看看吗？”说着伸手想把书拿过来看。

daniel只好不明所以地把书递过去。

女孩儿热切地边翻看书边说：“天啊，就是我当时看到的版本，呵呵，你知道吗，真的是这本！”她激动地拉住了daniel的手，“这本书让我爱上了英国文学，为我打开一个精彩绝伦的世界。你知道吗，更奇妙的是它让我重新相信了爱情，让我渴望去爱一个人，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我！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我！哦，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太美妙了，你能了解吗？”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daniel。

daniel还是有点蒙，他看着女孩儿，再看看书，终于，似乎是配合地说：“嗯，要不这样吧——恰好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又刚买了几瓶不错的红酒，恰好我又没看完这本书，要不我们一起去我那儿，喝着红酒你给我讲讲后边发生了什么故事？”

女孩儿看着daniel，daniel看着女孩，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在等对方的反应。

突然，那女孩儿霍然起身，“哗”一下，把桌上的咖啡一滴不落地泼在daniel身上。

这一幕，全咖啡馆的人尽收眼底，全都惊着了。

明明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怎么瞬间就急转直下了？daniel万分震惊地看着女孩儿：“你这是干什么？！”

女孩儿怒目睁圆道：“哦，my god，我以为你是知音，没想到你是拿这本书当泡妞的道具。这本书，哦！你真可悲！哦，fuck，打搅了，希望下一个姑娘你能成功。”

说完轻蔑地走了。这还没完，刚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做了个猥亵的身体动作，然后背对着daniel伸出中指。

daniel快气炸了，明明你先跟我搭讪的，你又泼我咖啡，什么人啊，有没有点素养？！

周围的看客都偷偷发笑，但又礼貌地掩饰住，弄得daniel又狼狈又尴尬。

今天大好的心情，都让这本破书给搅和了！

从咖啡馆出来，入夜已深。

daniel发泄般地驾车在高速路上飞速行驶，他把怒气都撒在了高速路上，狂踩油门，一路狂奔。就连路过他自己的那张广告牌，他都不屑一顾了。

挑了一处豪宅，门前那块他代理卖房的广告牌依旧风光无限地立在面前，平时赶上心情不好，他只需瞥了一眼，就能立刻起死回生。今天他瞥都懒得瞥，仍是一脸丧气，哪怕这处价值起码两千万的大宅也不能让daniel高兴起来。再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那块咖啡的污渍依然十分刺眼。

丧眉耷脸地打开车的后备箱，daniel拖出一个巨大的旅行袋。那里面卫生纸、拖鞋、洋酒、杯子、牙具、大浴巾、睡袋、衣服样样都有，一应俱全。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大旅行袋就是daniel的家。虽说在他手里过了不下百十来套房子，他自己也不缺钱，却从没想过自己买一套房子当家。他不敢想晚上自己回家那种透入骨髓的寂寞荒凉感觉，所以倒不如每天借住一套要卖的房子里，反正永远有房可卖，因此也就永远有地可住。

他扯出一个垃圾袋，满脸郁闷地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直接卷了卷塞了进去，连洗他都省了。

屋里悄无声息，有时太安静了反而更让人烦躁。刚想把音乐打开，他就听到了咖啡馆传来的阵阵笑声。那分明是讪笑，一想到那个场面，那股气又喷涌出来。他自认长相英俊，风度儒雅，怎么就莫名其妙被个大学生奚落？！简直是耻辱！

他气冲冲地拿出牙具、浴巾、卫生纸、垃圾袋去了卫生间。哗地把淋浴打开，他必须得冲一冲身上的晦气。

这场让daniel气急败坏的遭遇战中，他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唯一令他有一点感觉好的是，他聪明地给这晦气的书找了个好去处——寄回书的老家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对着本书，老祖宗祖训还在，恭敬才说拜读，让daniel也不敢随便扔。寄走，终于算是既脱了手，又没辱没了这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