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是个晴朗的周末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块。

顾景深按响门铃时，心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门开了，沈清璃站在门内，穿着一件素雅的米白色针织长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比平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请进。”她侧身让他进来，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真实的微笑。

公寓整洁而温馨，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柔软的薄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清香，并非香水，更像是某种草木自然的气息。

“随便坐。”清璃示意了下，转身走向厨房区域，“我准备了点茶叶，希望合你的口味。”

顾景深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打量四周。这里的布置简单却很有她的风格，几本书籍和医学杂志整齐地摞在茶几一角，墙上挂着一幅水墨风格的复刻画，意境悠远。这是一个让人放松的空间。

很快，清璃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是一套素白的瓷质茶具，样式极简现代，与她接下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形成一种奇妙的融合感。

她跪坐在茶几前的软垫上，神色专注。烫杯、取茶、注水……一系列动作舒缓而优美，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仿佛一场沉默的仪式。顾景深注意到她所用的并非常见的茶包或散茶，而是被紧压成小巧圆饼状的茶叶，她用一把细小的茶针细心地将茶叶剥离、拨入壶中。

热水冲入，茶叶舒展，一股醇厚而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蜜香、果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韵，复杂而迷人，与他以往喝过的任何茶都不同。

“这是……”他忍不住好奇。

“一种熟普洱。”清璃将第一泡茶水倒入公道杯，用以温杯醒茶，动作不停，“存放了一些年份，口感应该会柔和些。”她的语气平常，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饮品。

但顾景深知道，这绝不普通。他对茶略有了解，看得出她手法专业老道，那饼茶也绝非市面常见之物。她身上那种与时代略微脱节的神秘感，在此刻又悄然浮现。

第二泡茶汤呈明亮的琥珀红色，清璃将小小的品茗杯斟至七分满，双手奉至他面前。“尝尝看。”

顾景深接过，先观其色，再轻嗅其香，最后才小心地啜饮一口。茶汤顺滑饱满，滋味醇厚甘甜，回味悠长，有一种独特的温暖感自胃部升起，熨帖无比。

“很好喝。”他由衷赞叹，这并非客套，“很特别的味道，感觉很……温暖。”他一时找不到更确切的词。

清璃自己也端起一杯，低头轻嗅茶香，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以前……心情郁结，体寒手冷时，总会想喝一点这个。它能让人感觉……踏实些。”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顾景深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仿佛能透过这杯茶，看到一个缩在宽大宫装里、独自对着小火炉煮茶取暖的孤独身影。那该是怎样的“以前”，才会需要依靠一杯茶来获取些许“踏实”？

他没有追问那个“以前”，只是又品了一口茶，感受着那份独特的暖意，温和地道：“看来以后我心情不好或者觉得冷的时候，也可以来找你讨杯茶喝了。”

清璃抬起眼，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他没有探寻，没有好奇，只是用一种轻松的方式，表达了对她这份分享的接纳与喜爱。她心中那根因回忆而微微绷紧的弦，悄然松弛下来。

“好啊。”她微微一笑，眼角弯起柔软的弧度，“只要我在。”

阳光缓缓移动，茶香氤氲中，两人聊着天。话题从茶慢慢扩散开去，聊到各自喜欢的书籍，聊到工作中遇到的趣事，甚至聊到一些无关痛痒的童年琐事——当然，清璃提及的是她所能透露的、经过巧妙修饰的版本。

顾景深发现，当她放松下来，不再下意识地戒备时，言谈间会不经意流露出极为广博的见识，尤其是在历史、传统文化和养生方面，观点深刻独到，常常令他耳目一新。

他越来越确信，她来自一个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的“过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欣赏的是此刻坐在他面前，这个逐渐褪去清冷外壳，露出内里柔软与智慧的沈清璃。

一泡茶接着一泡，茶汤的颜色渐渐变浅，滋味却愈发甘甜清润。时光在安静的交谈和偶尔舒适的沉默中缓缓流淌。

直到夕阳西斜，给房间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辉。

顾景深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舍地起身：“不知不觉打扰了你这么久。谢谢你的茶，还有这个愉快的下午。”

“该我谢谢你肯赏光。”清璃送他到门口。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夕阳的光晕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她眼中还残留着午后闲谈带来的轻松笑意。

“清璃，”他声音温和，“下周末市美术馆有一个关于古代艺术与医学的特展，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这是一个明确的、再次相约的邀请。

清璃望着他。他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气质，温和、坚定、尊重。和他相处，让她感到平静和被理解。那份因跨越时空而始终存在的惶惑不安，似乎在他这里找到了暂时的栖息地。

她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太多犹豫：“听起来很有意思。”

顾景深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那我到时候来接你。”

门轻轻关上。清璃背靠着门板，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直到消失。公寓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茶香，以及心中那份许久未有过的、充盈而平稳的暖意。

她走到茶几旁，看着那套还残留着余温的茶具。泡茶、品茗的过程，曾是她在那深宫中为数不多的、能让自己静下来的方式。而今天，与他人分享这份仪式感，感觉……并不坏。

甚至，很好。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勾勒出一个她仍在慢慢熟悉的世界。但此刻，她不再感到那么孤单。

另一个时空中，那面冰冷的铜镜许久未曾泛起微光，仿佛它的主人也已沉寂，不忍再打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属于她的宁静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