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来村回来后，崔珍珠夜里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起团团蹲在小卖铺旁玩土的模样 ——小褂子上沾满了泥，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神里的怯意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没妈的孩子像野草，野生野长没人管。

珍珠越想越揪心，之前还犹豫要不要再等等，现在夺回女儿的决心像东河岸边的野草，疯了似的往上冒。她不能让团团和圆圆一辈子困在神来村，困在靳家的烂摊子里，更不能让她们像自己一样，目不识丁，只能围着灶台和男人转。

回家没几天，珍珠就揣着攒下的几十块钱，又去了神来村。这次她没躲躲闪闪，径直走到靳家院门口，推开虚掩的大门。

院子里，靳老汉正带着团团劈柴，李秀兰抱着圆圆喂饭，两个孩子看到她，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团团，圆圆，跟妈妈回家。” 珍珠声音发颤，朝着孩子们伸出手。

可团团却往后缩了缩，躲到靳老汉身后，小声说：“我不跟你走，我要跟爷爷。”

圆圆也瘪着嘴，搂着李秀兰的脖子哭：“我要奶奶，不要妈妈！”

珍珠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会对自己这么陌生，甚至不愿跟她走。

“团团，圆圆，妈妈是来接你们去过好日子的，跟妈妈走，妈妈给你们买新衣服，送你们去读书。” 珍珠哽咽着，想上前拉孩子。

“你别过来！” 团团突然喊了一声，眼里满是警惕，“爸爸说，你不要我们了。”

珍珠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靳老汉，想说什么，可靳老汉却别过脸，叹了口气：“珍珠，孩子现在跟我们惯了，你再等等吧。”

李秀兰也帮腔：“你现在带走她们，她们也不适应，不如再让她们跟我们住段时间。”

珍珠知道，再争下去也没用，孩子们的心已经不在她这儿了。她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走，走出院门时，听见身后圆圆还在哭着喊 “奶奶”，她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咬着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十八弯村，珍珠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天。崔母劝她，二平也劝她，可她心里的疼，只有自己知道。她怕，怕再等下去，孩子们会彻底忘了她；更怕孩子们在靳家的环境里长歪，没人教她们对错，没人送她们读书，最后像靳长安一样，好吃懒做，游手好闲。

而靳长安，这半年过得更是浑浑噩噩。

一开始，他还天天找村里的狐朋狗友喝酒，可没过多久，那些人就陆续成了家，被老婆管得严严实实，再也没人陪他瞎混。之前跟他最要好的络腮胡子，也去县城的工厂找了份稳定工作，再也没回村里喝过酒。

没了酒友，没了女人，靳长安的日子就像一潭死水。

他每天要么躺在炕上睡觉，要么在村里瞎逛，看到别人一家子热热闹闹，心里就空落落的。他才发现，没了女人的家，根本不叫家，冷锅冷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靳长安有次在村口小卖部买酒，远远就看见珍珠从村外走过来。她穿着一身新做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怀里抱着小雪松，比半年前精神多了。

靳长安心里一动，想上前叫住她，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他知道自己的德性，狗改不了吃屎，只要一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上次把珍珠打成那样，他现在想起来，心里也不是滋味。可让他改，他又改不了。

珍珠也看到了他，眼神却像看陌生人一样，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靳长安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酒瓶攥得紧紧的，心里满是复杂。他想跟珍珠说声对不起，想让她回来，可他没那个勇气 —— 他怕自己再伤害她，更怕珍珠不原谅他。

夕阳西下，靳长安拿着酒瓶，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风卷着黄土吹过来，带着东河的水汽，他想起以前珍珠还在的时候，每天这个时候，家里都会飘出饭菜的香味，团团和圆圆会围着他喊 “爸爸”，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还能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多久；更不知道，未来，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