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灶里新添的煤块渐渐燃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炉壁,微弱的暖意慢慢漫过炕席,渗进崔珍珠冻僵的四肢。
先是指尖传来一阵发麻的痒,接着是小腿肚子隐隐的抽痛,最后那股暖意终于裹住了肚子,可还没等她松口气,更剧烈的疼痛就像涨潮似的涌了上来。
“啊 ——!” 珍珠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褥子,粗布被褥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每一次宫缩都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刺耳的尖叫,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接生婆赶紧按住她的肩膀:“别乱使劲!跟着我的节奏来!吸气 —— 呼气 —— 对,再慢点儿!”
可珍珠根本听不进去,疼痛已经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她只能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炕上翻滚挣扎,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身下的褥子,在寒冷的空气里蒸腾出一层薄薄的白气。
这时,炕角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
四岁的大女儿靳团团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她留着一头齐耳的日本头,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团团迷迷糊糊地看着屋里忙碌的人影,听着接生婆的吆喝声和水壶烧开的 “呜呜” 声,恍惚间还以为是过年了 —— 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会这么热闹,才会有这么多人进进出出。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妈妈身上时,小脸一下子就变了。
珍珠躺在炕中间,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睛死死闭着,嘴里不停地发出惨烈的叫声,她以为妈妈要死了。
团团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哇的——!” 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又尖又亮,“妈妈!妈妈!你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要妈妈死!”
她一边哭,一边想往珍珠身边爬,可刚挪了两步,就被一个粗糙的大手拽住了。
“哭什么哭!丧门星!” 婆婆李秀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棉袄,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脸上满是不耐烦。
她右手一把揪住团团的衣领,把她从炕上拎了起来。
嘴里还在不停地骂:“臭丫头片子,再哭打烂你的嘴!不知道你妈在生孩子啊?嚎丧呢!”
话音刚落,她就伸出那只粗糙的老手,“啪啪啪” 狠狠地扇在团团的嘴上。
团团的哭声一下子就噎住了,她捂着嘴巴,眼睛里满是怯意,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珍珠原本因为疼痛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可听到女儿的哭声和李秀兰的骂声,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女儿的嘴巴被打得通红时,一股怒火瞬间压过了疼痛。
“你别打她!” 珍珠用尽全身力气朝李秀兰呐喊,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
李秀兰斜了珍珠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个?快快快,专心生你的孩子吧!”
她说着,也不管珍珠气得浑身发抖,拎着团团就往隔壁屋走。
隔壁屋里一片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放在桌子上,散发着微弱的光。
两岁的二女儿靳圆圆正躺在炕的里侧,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而靳长安,正躺在圆圆的旁边,睡得跟个死猪一样。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出去喝酒的衣服,领口处沾着酒渍和油污,嘴里时不时发出一阵响亮的鼾声,还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梦话。
李秀兰把团团往炕的角落里一扔。
不耐烦地说:“老实待着!再哭就把你扔到外面喂狼!”
团团缩在角落里,看着熟睡的爸爸和妹妹,又想起妈妈痛苦的模样,小小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可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小声地抽泣着。
屋外,崔二平和靳老汉正站在院子里着急地等待着。
雪还在下,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