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擦黑了。西窑的窗户豁着个大窟窿,像张咧开的嘴,冷风裹着核桃树的落叶,“簌簌” 地往屋里灌,落在满是玻璃渣的炕上。
珍珠没看一眼被自己砸碎的狼藉,转身去里屋抱小雪松。孩子被刚才的动静吓醒了,揉着眼睛哼唧,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圆圆躲在西窑里屋的炕角,眼神怯生生的,团团站在门口,看看珍珠,惊魂未定。
“圆圆,跟妈去下房睡。” 珍珠的声音还带着点发紧,却很稳,她牵起圆圆的手,又把小雪松抱在怀里,“团团,你跟你爸去爷爷屋。”
团团没动,小眉头皱着:“妈,我想跟你睡。”
“听话。” 珍珠摸了摸她的头,指尖碰到孩子柔软的头发,心里软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心肠转身 —— 西窑没法住,下房小,挤不下三个孩子,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想看见靳长安。
靳长安在西窑里待了半晌,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才敢开门。
月光从窗户窟窿照进来,把炕上的玻璃渣映得发亮,像撒了一地碎银子。他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珍珠抱着孩子往大房走的背影,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喊出声,只是走过去牵住团团的手:“走,跟爸去爷爷屋。”
靳老汉还没睡,坐在炕边抽烟,看到他们进来,叹了口气,没问什么,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团团睡中间,别着凉。” 靳长安没说话,把团团安顿好,自己靠在炕沿,睁着眼睛到天亮 —— 满脑子都是珍珠举着铁锹砸玻璃的样子,还有她眼里那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让他心里发怵。
下房比西窑小一半,屋顶漏过雨,墙角还留着黑霉斑。珍珠找了块旧棉絮,堵在漏风的窗缝里,又把小雪松放在铺着稻草的炕上,盖好两层薄被。圆圆挨着弟弟躺下,小手还抓着珍珠的袖口:“妈,窗户坏了,明天还回去住吗?”
“嗯,你爸明天会找人修好。” 珍珠掖了掖被角,坐在炕边守着。窗外的风还在刮,核桃树的叶子打在房顶上,“啪啪” 响,像有人在外面拍门。她想起白天砸玻璃时的冲动,心里没有后悔,只有一种憋了很久的气,终于泄出来的痛快 —— 她再也不想像以前那样,把委屈都咽在肚子里。
天刚亮,靳长安就起了。他没去西窑,径直往村口的小卖部走,兜里揣着昨天剩下的几十块钱 —— 是跟徒弟借的,他自己的钱早就花光了。小卖部的王老板认识县城玻璃厂的人,能帮忙叫人来装玻璃。
“长安,你家咋还安玻璃了?” 王老板一边拨电话,一边打趣,“跟珍珠吵架了?”
靳长安没接话,只催着他快点。挂了电话,王老板说:“玻璃师傅晌午就到,你回去把屋里的玻璃渣清了,别扎着人。”
靳长安点点头,转身往家走。路过后院时,看见珍珠正蹲在猪圈旁喂猪,手里拿着个破瓢,一勺一勺往食槽里倒米汤。小猪娃哼哼唧唧地挤过来,雪松趴在旁边,用小树枝拨弄着地上的猪食,笑得咯咯响。阳光落在珍珠身上,她穿着那件旧褂子,头发扎得整齐,侧脸看着很平静,好像昨晚的争吵从没发生过。
靳长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进西窑。炕上的玻璃渣还在,落叶堆了一层,他找了个笤帚,蹲在地上慢慢扫。玻璃渣很尖,划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滴在炕席上,他没在意,只是扫得更慢了 ——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珍珠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靳老汉也过来帮忙,爷俩沉默地收拾着,把玻璃渣装在麻袋里,把落叶扫出去,又用抹布把炕席擦了一遍。“长安,” 靳老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跟珍珠道个歉吧,日子总要过下去。”
靳长安手里的抹布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 他拉不下这个脸,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晌午的时候,安装玻璃的师傅来了,骑着辆三轮车,后斗里装着块新玻璃和工具。“就是这窗户吧?” 师傅跳下三轮车,看了看西窑的窗户框,“框子没坏,就是玻璃碎了,好装。”
靳长安赶紧上前搭手,帮着师傅搬玻璃、递工具。师傅一边量尺寸,一边跟他唠嗑:“你家这玻璃咋碎的?风刮的?”
靳长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风大。”
师傅笑了:“这风再大也刮不碎玻璃,我看是吵架砸的吧?” 他见多了这种事,也没追问,只是手里的活没停,很快就把新玻璃装好了,又用腻子把缝抹严实,“好了,过两天腻子干了就结实了,别再砸了啊。”
靳长安付了钱,送师傅走的时候,正好看见珍珠抱着雪松回来。两人在院子里碰见,珍珠没看他,径直往厨房走;靳长安张了张嘴,想说 “玻璃装好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转身回了西窑。
西窑的窗户亮了起来,新玻璃透着阳光,把屋里照得很亮。炕上的玻璃渣没了,落叶也清了,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可靳长安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 珍珠看他的眼神,不再有以前的隐忍,多了几分疏离;他自己心里,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害怕。
珍珠在厨房煮玉米粥,听到西窑传来动静,知道玻璃装好了,却没过去看。她把粥盛在碗里,端到下房,叫醒圆圆和雪松,又去靳老汉屋叫团团。
吃饭的时候,靳长安也在,坐在桌子的另一头,闷头喝粥,没说话。三个孩子也感觉到气氛不对,没人说话,只有小雪松拿着勺子,把粥洒在桌子上,珍珠默默帮他擦干净。
饭后,珍珠收拾碗筷,靳长安想帮忙,却被她拦住了:“不用,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距离感。
靳长安站在旁边,看着珍珠洗碗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知道,装好了玻璃,却没装好转折点。
傍晚的时候,珍珠又去喂猪。小猪娃长得很快,已经能跑能跳了,围着她的腿转。雪松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玉米棒,往猪食槽里扔。靳长安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或许他真的该改改了 —— 为了孩子,也为了这个快要散架的家。
可他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转身去后院,拿起了那把落灰的木工刨子 —— 他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西窑的新玻璃在夕阳下泛着光,屋里很安静,没有争吵,也没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可所有人都知道,那道因为碎玻璃裂开的缝隙,还没真正愈合,或许还要很久,或许永远都不会愈合了。
秋风又吹了起来,核桃树的叶子还在落,却不再往西窑里飘了。珍珠看着猪圈里的小猪,心里默默想着:只要猪能养好,只要孩子能好好上学,别的都不重要了 —— 至于靳长安,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只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为了他委屈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