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我放在案上了,记得按时敷。” 燕徊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将那包带着寒气的草药轻轻搁在桌角。
或许是发热模糊了理智的边界,或许是这深夜烛火营造的虚假暖意让人软弱,一股莫名的、不合时宜的眷恋悄然弥漫心头。
我望着他站在窗边、被烛光昏黄光晕勾勒出的轮廓,声音轻飘飘地:“你……又要走了?” 连自己都听出了那话语里潜藏的一丝挽留。
“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回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窗纸,投向外面深不见底的寒夜,“我们……没有安定的时候。” 语气里是习以为常的沉重,也带着一种现实感。
“……注意安全。” 我低声说,目光在他挺直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眼睑隔绝了光线,却放大了听觉和触觉。
沉默如同实质般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只有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我能感觉到燕徊并未立刻离开。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才被一声轻叹打破。
接着,是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反复的斟酌,才艰难地吐出:
“谢临,” 他叫了我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的睡着了,“你从来……不是我手下的棋子。”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几乎能听到他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然后,那声音清晰地砸在寂静里: “你……很重要。”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清晰地刻进了混沌的意识深处。我听得分明。
但我依旧闭着眼,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甚至让眼睫都保持着沉睡时该有的静止姿态。仿佛只要不睁眼,就可以假装未曾听见这足以撼动心防的言语,也不必去面对那言语之后更汹涌复杂的情愫。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终于,我听到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释然。接着是窗栓被小心拨开的细微声响,窗页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冰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吹动了床帐。
一个矫健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最后是窗页被严密合拢的轻响。
屋内重归彻底的寂静,只剩下案头那几盏烛火,在骤然失去入侵者的空气里,安静地摇曳着。
我就这样清醒地闭着眼,清晰地感受着身体被病痛反复捶打的每一分痛楚,感受着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风霜气息,以及那几个字在耳边反复回响的余震。
直到窗纸的颜色从浓墨般的深黑,渐渐透出一种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微光,意识才在这无边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像沉入深海的石块,一点点被拖拽着,坠入了更深的混沌之中。
?……
十一月初八 晴
接连几日的雪后放晴,天空澄澈得如同洗过的琉璃。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大地的皑皑白雪上,反射出无数的细闪。
这过于明亮的光线,似乎也驱散了连日笼罩心头的阴霾。
再次从昏沉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头脑竟比前几日清明了太多。虽然身体深处仍隐隐发烫,关节也残留着酸软,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已消散大半,久违的轻松感如同初融的雪水,悄然浸润着四肢。
我靠在枕上,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窗上跳跃的光斑。昨日那场混乱而温暖的“梦”,不由地浮上心头。燕徊低沉的嗓音,带着风霜气息的身影,还有那句……“你很重要”。
嘴角不由得牵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果然是病糊涂了,连梦里都在自欺欺人,编造出这样荒谬的慰藉。
带着几分残留的恍惚和自嘲,我挣扎着坐起,想提笔记下这几日浑噩的时光。指尖触到冰凉的笔杆,刚沾了墨,手腕便传来一阵清晰的、略带黏腻的湿润感——是草药。
这触感如此真切,绝非臆想!
心头猛地一跳,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床边的案台。那里,赫然静静地躺着一小包用粗糙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边缘还沾着几点未干的、深绿色的痕迹。一缕极其熟悉的、带着寒气的苦涩草药味,正固执地从纸包缝隙中钻出,无声地弥漫在充满阳光和药味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