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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屋梁上的弹孔(5)(1 / 2)

 第68章 屋梁上的弹孔(5) 当他遇到林译苇时,正是自己的生活走向低潮的时候。他是坐在自己世界的外壳里遇到她的。他把自己的办公室称为世界的外壳,里面的虚拟世界已经消失,只剩下这个外壳,充满过时的信息。林译苇到图书馆里来借书,他第一次看见她,她清秀的脸上恬淡的神情就让他明白,她就是自己生命中的那个女人。她的身上透出淡淡的书卷气,与他读过的那些书的信息在某种旷野里相遇,于是就在他心里发生了化学变化。他很清楚这样的感觉。

林译苇和以前的文学朋友不一样。她读了许多书,但不是为了交流,而是为了构成自己的世界。她不和别人谈论文学,但她写的文字很有力度,直指事物的核心。他们在恋爱时,林译苇给他写过一些情书。他从来没有读到过这种风格的语言:

我为你失去了昨天,我还要为你失去明天。

有一次,他们到郊外散步,从铜匠街走到河边,再沿着铺满鹅卵石的河边向下游走去。他们发现了一条小路,小路两边长满茎叶多汁的马鞭草。暗绿色的草丛让这条灰白色的泥沙小路特别显眼。它在河岸边的草丛中顽强延伸,通向不知名的远方。他们沿着小路走了很远。几天后,韩其楼接到林译苇的信,描述了那天他们在小路上散步的情景。其中提到那条小路,她是这样描述的:

这条泥沙小路的路面凹凸不平,仿佛某一天从天空中掉下了无数石块,把它砸得坑坑洼洼。

韩其楼捧着信纸发呆了好一阵。林译苇的语言很自由,富含想象力,其中还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男性思维的特征,女性很少有人具备,所以女性很少产生哲学家作曲家。

有一段时间,韩其楼和林译苇之间的主要话题是文学。那是他们结婚后的日子。他们住在一幢旧房子里,地面是泥土,外面有一个小花园。林译苇经常在傍晚坐在花园里,在一只小木凳上写东西。她喜欢把文字写在便笺本上,就像中学生在作业本上记录打动自己的文字。那里面有她自己的思绪,也有从书中或报纸上抄写的内容。有一次,他们经过一座刚落成的水泥大桥。大桥从城南的滨江大道横跨楠江,直达城北的楠江师范学院。他们走在还没有通车的大桥上,宽阔的桥面只有一些“尝鲜”的市民。韩其楼和林译苇在沥青铺成的桥面上行走,站在人行道上,隔着水泥浇铸的凸显出龙的图案的桥栏观察流动的楠江。然后,他们在凉爽的河风中走过了大桥,回到家里。林译苇端着小木凳,坐在花园里写了一段文字。她把文字给他看:

她走在一座桥上,也就走在未来的战争上面。任何城市建造一座桥,都做好了应对战争的准备,做好了毁灭它的准备。无论是石块垒成的桥墩,还是钢筋混凝土桥墩,里面都留了一个空洞,准备有朝一日在里面放炸药,待敌人来临时炸毁它。她在桥面的人行道上行走,走过了将来可能放置炸药的位置上方,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历史中行走,其中一只脚已经踩中了未来。

林译苇曾写过日记,但她记述自己时,从来不用第一人称“我”,而是用第三人称“她”。她曾给韩其楼讲过,真正的自我是不存在的,人,都要存在于一个群体之中,才具备基本的人生意义。而一个人要想超越生活,超越环境,只有离开这个群体,才能找到自己,获得生命的意义。人的一生,从表面上看,都是努力进入这个群体的过程,其实是离开这个群体的过程。但许多人生活在错觉之中。所以,她在讲话时提到自己,用的是“我”,一旦用文字表达自己,她就只用“她”。

她已经在一九四九年的春天走了一遭。

有一次,韩其楼看到林译苇在本子上写了这些字。他不明白,问她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象,如果我生活在一九四九年,会是什么状况。”林译苇回答。“那个时候,是中国最民不聊生的时候,我想体验一下,一个生活在这个年代的社会群体里的人,在那种极端的生存条件下,会是什么状况,还有,他们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子。”林译苇说。

她真的试图在一九四九年生活一次。她想了解一些有关民国的信息,就从市档案局复印了一些资料。韩其楼还在图书馆给她找了一些有关民国的书籍。她就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回望四十年代。

“我看见了很多东西。”有一次,她对韩其楼说,“特别是爱情,在任何艰苦的生存环境下,都会产生。而且,它会发生在任何人之间,只不过,它的形式可能很粗糙。”

那一段时间,林译苇获取了很多有关民国的信息。历史的色彩在她的视野里逐渐鲜明,涂抹在她自己的生活细节上。当她行走在铜匠街或其他比较古旧的街道上时,她就被历史包围,同时,也把她与当下的生活隔绝。从她身边掠过的汽车和穿着打扮入时的行人,就像未来的梦里面的道具。

生活像一棵树,它的枝干和叶子的性质,与树根有关。林译苇经常这样想。生活像一棵树,生命也像一棵树。但是,一个人的生命不只是生理意义上的,一定与周围的人有关系,与历史有关系。有些人总是想挣脱这层关系,上升到一个纯自我的空间,但这个空间,永远被限制在社会的大屋顶下面。

刘雅的事情发生后,林译苇再也不和韩其楼谈文学方面的事情,因为,它只与自己的生命有关。过去,她以为韩其楼是她生命中的人,现在她清楚了,他不是。文学是她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第一道门。然后她对韩其楼关上了工作的门、生活的门。她把自己封闭在一段别人的历史里。这是一个坚硬的外壳,她在里面看见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在狭小的空间里投射出去,在更广大的空间里变形,让她清晰地看见,然后,她用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那些文字逐渐成形,组成了《屋顶下的天空》。

田单岭和叶一峰生活在民国时期。他们本是两类人,一次偶然的绑票事件,让他们聚在一起。他们成了朋友。他们一个是学生,一个是文盲,接收的信息不同,导致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同。但在爱情生活方面懵懵懂懂,是他们生命中最柔软的地方。那是他们的相似之处。

这部小说,林译苇已经写了很久了。她随身带着便笺本,把她视野里的影像记录下来。她的眼光从一九三〇年掠过,一直看到一九四九年。

现在,林译苇又拿起了钢笔。在时间的河流里,漂浮着一些影像的碎片。那是几十年前发生在高峰砦的故事片断。林译苇站在二十一世纪的楠江岸边一座城市里,用文字织成的网把这些片断打捞出来,还原成陈旧的影像。近段时间,她对过去着迷——丈夫韩其楼毁灭了她的现在,她只能努力还原自己的过去,并用它们构成自己的未来。她生活在过去和未来之间,陈旧的影像碎片在她身边飞舞。她在文字中一一把它们辨认清楚。

有一天,高峰砦的砦门外面来了两个人。在砦门后面一块石头上站岗的邬老二远远就看见他们了。当他们沿着石头小路来到砦门前使劲敲门时,邬老二操起倚在门后面岩石上的七九式步枪,“哗啦”一声拉了一下枪栓,把子弹推上膛。

“你们是哪两个老几?”他从门框上方伸出脑袋,大声问,“来干啥子?”

“我们来拜会田老板。”一个穿中山装的青年仰着脸大声说。他回头对身后那个穿对襟衣服的青年挥了挥手,让他把提着的皮箱高高举起来。

“我们给田老板带来了一份薄礼。”穿中山装的青年说,“你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我不晓得你们是啥子人,你们最好离这道门远一点,要不然,我一枪把你们的脑浆崩出来!”邬老二又拉了一下枪栓。他忘了刚才已经拉了一次枪栓,把一颗子弹推进了枪膛。枪栓这次后退时,拉壳钩钩住那颗卧在枪膛里的子弹弹壳底部沟槽,把它钩了出来。它跳到地上,在石头路面上蹦了几下,黄澄澄的亮光一闪,消失在路边一丛黄荆里。

“妈哟,你给老子还要跑,看你跑得了哪里去!”邬老二咒骂着那颗逃跑的子弹,“老子要把你揪出来,拿石头捶扁你!”

“哥子,请开门。”门外那个穿对襟衣服的青年放下手中的皮箱,左手举起一张白色小纸片,“这位是楠江县地方武装自卫总队一中队队长童述之。他要拜见你们田老板。你看,这是他的名片。”

“把片子拿来。”邬老二说,“从门缝下面梭(滑)进来。”

穿对襟衣服的青年把名片从门框下面的缝隙里塞了进去。

邬老二捡起名片,横来竖去地看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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