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马嵬驿的时候已经是转年的六月,每个人心情都无比沉重,基本每一次到了新的城市落脚的时候,总能看见吐蕃、回纥的外族人依仗武力欺压百姓,更不要提趁火打劫的地方豪强和官员了,就算是躲过了这两个,最后的地痞流氓也会夺走百姓的最后一点粮食。
一层一层盘剥欺压,百姓无非两条路,要么也变成恶人,要么就是死。
一路上,唐影、玄震和长生见一次这种事就要管一次,这一路,打架打红了眼,玄震的暴脾气也好几次差点失手将人打死,每一次都是阿梵及时拦住了他。
几个人到了马嵬驿之后,玄震和阿梵在当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跟其他四人说了今后的打算。
“我们不走了,就留在这里了。”玄震放下筷子,说道。
阿梵还是在一口一口吃着,其他四人停下了筷子,眼巴巴看着柳玄震。
“不走了?什么意思?”唐影问道。
“字面意思,兄弟,我和阿梵留在这,在村里置块地,盖一间房子。”玄震顿了顿,夹起一筷子菜,咽了下去才继续说,“这一路你也看到了,现在大唐早就没有开元天宝年间的繁荣景象了,凭你我几人,路见不平可拔刀相助,但是你救得了天下吗?”
长生一直没说话,仿佛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你们本就出身世家,这几年不说锦衣玉食,好歹是过得不错,你们真...”
“月月...我可是从云贵一路逃难要饭到长安,你觉得我不能吃苦,还是觉得现在世道比逃难更差?”阿梵也放下碗筷,看着一脸担忧的月月说道。
“长生,你为什么不说话?”裴蕊看向一边的长生,他还在自顾自吃饭。
“我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你劝得住?”长生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桌面,反问三人。
“但是...”裴蕊想的不是吃不吃苦的问题,而是现在世道如此乱,在外面总不如在霸刀山庄里待着安全。
“别想了。”长生掏出三枚铜钱,两掷过后,看了一眼说道,“上艮下离,火山旅,小亨,旅贞吉。”
“好了好了,你可别说了,你说这好与不好的,还不是事在人为嘛。”玄震打断了长生后面的话,“已经六月了,今年的天儿不知道怎么的,入了夏比往年都热,入了冬比往年都冷,我和阿梵就在这里,搭个施粥铺救济救济穷苦人,我也觉得比待在山庄里一生为重回武林之巅努力要强。”
“这话要是让大庄主听了,高低让你师父抽你一顿。”裴蕊叹了口气,劝不住就干脆不说了。
六个人吃好了饭,在客栈的院子里闲聊,聊了聊这几年各自发生的趣事,便各自回屋睡下了。
但是,长生和裴蕊同时在玄震阿梵的门口又碰了面,长生是来找玄震的,裴蕊是来找阿梵的,他们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打听对方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一照面,二人便齐齐缄口,分别将二人约去了不同的地方。
“说吧,后边是什么卦象?”玄震虽然不了解这些东西,但是他知道刚才长生帮自己说话,一定是不说全,再借着这个机会和他摊牌。
“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而后咷,丧牛于易,凶...”长生咽了咽口水,“兄弟,回家吧成吗?”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玄震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刚才那句话,事在人为。忘却山下事,方可得长生。李长生,你忘了山下的裴蕊了吗?”
长生被这一句话噎住了,自己无论怎么劝别人,但是最难的还是自己劝自己。是啊,“忘却天下事,方可得长生”,李忘生十年前就和自己说了这话,但是要不是因为没办法斩却尘缘,自己怎么可能因为执着于给师父报仇而走火入魔?要不是自己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又怎么会伤雪盈伤得那么深?若不是自己困于情劫,又怎么会让李泌点化下山渡劫?说了半天别人,到头来自己却是那个看不透的人,这十年修道,到底是没什么文章。
“行了,我会注意的,这一别来年中秋再见了。”玄震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李长生一个人站在林子里发愣,紧接着又听见一句,“山下事,你要有个抉择了。”
玄震回去的路上,强压着想问问阿梵到底与阿蕊聊了什么的心,打算要是进了房发现阿梵还没回来,索性自己先睡了,免得到时候真的阿梵回来自己忍不住去问。
阿梵没有和阿蕊去太远的地方,就在刚才的院子里说话了。
“我理解你和玄震的想法,你什么都没有瞒我们,我也什么都不会瞒着你。”阿蕊拿起杯子,将杯中的茶一口喝干净,“我要去杀个人。”
阿梵的杯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声音惊醒了唐影和月月,两个人披上外衣,唐影翻出窗户翻身上房顶举起千机匣就对准了刚才杯子掉落的地方,月月同时翻窗而下双剑还没拔出,就看见眼前的阿梵和阿蕊呆愣愣看着自己和房上的唐影。
见到这个情况,裴蕊索性就全说了算。
“马嵬驿现在离同华军镇是最近的,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年初叛乱被郭子仪将军平定了,到现在为止同华节度使的位置空着,军镇地方现在最说得上话的官是回纥人,药罗葛...啥啥的?”裴蕊一边说,一边看着三个人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唐影问道。
“你之前说你追查庸医,都快把人家底裤颜色查出来了,我本就在长安从军三年,同华军镇和马嵬驿离这么近,地方上的事情我早就知道,这个人本就是个贪官,借着巡查同华军镇的名义一路搜刮民脂民膏。更何况...”裴蕊犹豫了一下。
“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偏偏到了马嵬驿玄震和阿梵要留下,你就不能留隐患,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你也要做这件事。”月月平日性格洒脱,心思还是细腻的,“我觉得这样做是危险,但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与其解决问题,不如解决造成问题的人。”
“所以你才单独来找我?”阿梵问阿蕊道。
“是,原本这件事的原因我不想和你说,但是我觉得你们一到马嵬驿就遇上这种事,官府肯定会来人查,就算真的与你们无关,到最后就算真的强加罪名在你头上,你还真的能让玄震带着你劈开一条血路亡命天涯?”裴蕊都快愁死了,她只能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药毒这个东西,就算查也查不到五毒教和霸刀山庄,但是会让北天药宗有一些连累,但是马嵬驿和北天药宗相隔甚远,问题应该也不大。
这个时间,正好碰上了回来的柳玄震和李长生,裴蕊心脏都要爆炸了,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对了,裴蕊心一横,算了算了,干脆都说了算了。
最后的结果是,李长生坚决反对玄震阿梵参与这次行动,剩下的四个人去做这件事成功率更高一些。
转天,四个人不辞而别,只留下了玄震和阿梵在客栈里,还留下了一封信,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只说了不要去找他们。顺便还留下了一袋银子。虽然他们知道玄震作为世家子弟也不缺钱,各地的票号都能用霸刀山庄的令牌取一些银子出来用,但是不知道怎的,就是还想给两个人留下一些钱财,哪怕万一,就万一能用得上也是好的。
玄震阿梵知道,事情到这份上再去找他们,反而会给他们添麻烦,索性找到了马嵬驿村中的村长,还特地换了一身衣服。说明来意之后,花了些银子让村长给了他们一块地,又找了几个好木匠瓦匠,盖起了一栋二层的小房子,围起了一块院子种菜,加上了一个玄震锻造武器的工作室。后来梵水芸又让玄震挖了一个地下室,用来豢养蛊虫和蛇。
不到一个月后,玄震和阿梵听到了同华军镇回纥巡检使药罗葛被人毒杀在驿馆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二人只关心他们四个人有没有被抓住,但是看着官府仍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凶手,二人就知道他们应该没有人出事。
事实上四人也不需要他们操心,这一个月,裴蕊精心调制无色无味的药毒,月月化身舞女进入官府聚会探查消息,唐影每晚探查刺杀和逃跑路线。至于长生,在三个人分好任务之后,貌似都无事可做了,后来好死赖活地找到了一个在逃跑路线上接应的活。
不过这些也没有其他人需要知道了,当然其他人也不知道,玄震阿梵也不会再打听了。
再后来,他们接到了四个人的来信,唐影和月月回到了成都,长生回到了纯阳宫,裴蕊回到军营销了假,因为阿策调职的原因,她就也被调到了驻守长安的其他分营,但是很快就因为从军期满回到了万花谷。原本今年要去天策府共度中秋,但是这个事情做了,便不能再往长安这个天子脚下地界去了。
唐影索性写信给他们,不告而定地直接将今年中秋的团聚地点换成了成都锦里,唐家堡他是不敢再回去了,要是让唐无影知道自己杀了任务以外的人这件事,估计自己真的要被执行家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