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军又一次退了。
如同涨潮后又无奈退却的海水,留下满目狼藉。但这次退却,付出了远超之前的代价。
阵地上空的硝烟被风撕扯成褴褛的灰色布条,缓缓飘散。阳光终于得以短暂地穿透云层,投下几缕惨淡的光柱,照亮了阵地前沿那片刚刚被鲜血和火焰浸透的土地。
四辆m24轻型坦克的残骸散落在焦土上,如同被孩童粗暴拆毁的钢铁玩具。其中两辆彻底趴窝,发动机舱或炮塔部位被炸开狰狞的大口子,黑烟混合着油料燃烧的刺鼻气味滚滚升腾,不时有内部弹药被引燃的噼啪爆响。另一辆侧翻在旁,履带断成几截,像死去的百足虫。还有一辆看起来相对完整,但炮塔歪斜,观瞄设备全毁,显然也已失去战斗力。钢铁的焦糊味与烤肉般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从某些残骸中隐约飘出。
八十多具米军士兵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散落在从百米开外到阵地前沿的这片死亡区域。有的倒在冲锋的路上,面朝下嵌入泥土;有的蜷缩在弹坑或临时掩体后,保持着射击或躲避的姿态;更多的是在坦克被毁后的混乱中被交叉火力收割,东倒西歪,层层叠叠。深绿的军装被血污浸染成暗褐色,武器散落一地,钢盔滚落。鲜血汇入焦黑的泥土,形成一滩滩粘稠的、反射着暗光的污渍。苍蝇已经开始在血腥最浓处聚集,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阵地地面上,黄澄澄的弹壳如同秋天异常丰硕的果实,密密麻麻,铺了厚厚一层,大多是穿越者们手中现代化武器发射的6.8mm、7.62mm或9mm弹壳,在残阳下闪着微光,与零星较大的炮弹壳混杂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弹坑如同大地的疮疤,有些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破损的沙袋、炸烂的军械、燃烧的余烬、撕碎的军服碎片......共同构成了一幅残酷而沉默的战后全景。
阵地内,死寂同样蔓延,但这是活人的死寂。
除了依旧趴在最高点、Awm枪口警惕地指向敌人撤退方向、身影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昊天,其余还能动弹的人,都被老飞宇和林树低声招呼着,聚集到交通壕一处相对宽敞、头顶有坍塌原木勉强支撑的“地下掩体”里。人数明显少了。
阳光透过原木的缝隙映照着一张张沾满硝烟、血污和汗水泥垢的脸。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惊悸、麻木,以及深深的疲惫。
“说一下人员和弹药情况。”老飞宇的声音嘶哑干涩,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壁,手里紧紧攥着 AS Val步枪的后握把。
林树低着头,用手掌反复擦拭着手中m7步枪的枪身,动作有些机械。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千岁......没撑过来,炮击震伤应该是内出血......whYS......拖回来的没多久就没气了。幸福......被流弹打在脖子上......王中中......敌人撤退的时候冲上去追,没回来。”
四个名字。
千岁,那个总是笑呵呵、擅长搞气氛的主播。whYS天霸战队猛冲在前的突破手。幸福,惜字如金人狠话不多的选手。王中中,技术扎实、对谁都有些不服的实力派。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他们还在舞台上,还在电脑前,还在为表演赛摩拳擦掌或插科打诨。现在,他们的名字变成了冰冷的阵亡名单。
掩体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小小烟把头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白泽脸色灰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艺术躺在后面角落,老杨黑着脸一遍遍擦眼镜着。苏醒不在。
过了半晌,林树才补充一句:“苏醒......不知道又猫哪儿‘蹲人’去了。”
老飞宇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沉重得让人窒息的氛围,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开了个不好笑但必须有的玩笑:“那小子......属耗子的,跑得最快,肯定死不了。”
没人笑。但凝滞的空气似乎因此稍微流动了一丝。
“弹药。”老飞宇转向下一个更现实、更迫在眉睫的问题。
众人开始低声报数,声音里透着焦虑和心虚。
“m14,还剩不到120发。”
“m14,两个半弹匣,150多发。”
“m7,一百发左右。”
“巨浪,160多发。”
除了老飞宇自己的巨浪,以及老杨G3,大多数人主武器的弹药存量已经跌落到一半甚至三分之一以下。
老飞宇听完,两条浓密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在眉心打了个结。他握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现在......从我们到这儿算起,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照这个消耗速度,别说四小时,我们连两个小时都撑不到。敌人的进攻一波比一波狠,人数优势太大了。”
绝望的情绪再次开始弥漫。弹药是现代化武器对抗人海的优势所在,一旦耗尽,他们手里的烧火棍可能还不如一把刺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清晰。
“敌人的炮击,不解决掉,没等子弹打完,我们就都得被炸成灰。”是小叮当。他不知何时靠在了掩体入口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着一种近乎冷静的火焰。他手里摩挲着一颗7.62mm枪弹,继续道:“我刚才观察了,炮弹飞来的方向,听声音,不算太远。应该是伴随步兵进攻的前沿火炮阵地。”
老飞宇诧异地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小叮当抬起眼,目光扫过掩体里一张张或茫然或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老飞宇脸上,平静地说:“在这里等死,不是我性格。炮弹从哪儿来,我就去哪儿。我想试试,端掉这个前沿炮火阵地。”
“你疯了?!”白泽失声道,“那是敌人的阵地!我们人数本来就不够!”
“我自己去。”小叮当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人多目标大,反而容易暴露。我一个人,灵活。”
老飞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到小叮当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初入战场时的猎奇兴奋,也没有了激战中的狂热,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决绝和......了然。他明白这一去意味着什么。老飞宇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想阻止,想劝他留下,想说要死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但看着所剩无几的弹药,他知道,小叮当的选择,或许是绝境中唯一一丝打破僵局的、渺茫的希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掩体里只剩下呼吸声和远处昊天偶尔调整狙击镜的细微摩擦声。终于,老飞宇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心。”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壮烈送别。小叮当甚至没有再看其他人一眼,只是对着老飞宇轻轻颔首。然后,他转身,紧了紧身上挂满弹匣的战术背心,检查了一下m14步枪。
他猫着腰,钻出掩体,身影在交通壕里快速闪动几下,然后毫不犹豫地翻出战壕,借着地形起伏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向着炮弹来袭的大致方向,无声无息地潜去。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直到那个背着步枪、动作迅捷如狸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焦土、弹坑与远方山峦轮廓交织的迷茫地带。
所有人都明白,他这一去,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是去执行任务,他是去赴死,用自己可能微不足道的牺牲,去换取阵地上其他人多一丝渺茫的生机。一种混合着敬佩、悲怆和无力感的沉重,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树用力抹了把脸,似乎想将负面情绪一并抹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老飞宇和剩下的人:“我们不能干等着。小叮当去搞炮,我们得防着下一波步兵和可能出现的坦克。我提议,一会儿我带几个用‘威龙’的兄弟,提前摸到前面那几个有利的弹坑或者废墟里埋伏。如果有坦克再上来,我们像刚才一样,提前解决掉,不能让它靠近阵地。”
老飞宇点头,眼神恢复了些许锐利:“好。我带剩下的人用火力掩护,给你们打烟雾,创造机会。你们炸完,不管成不成,立刻撤回,不要恋战。”
“明白。”
一直沉默的昊天,此时从狙击位上微微侧头,用只有附近人能听到的音量,冷冷地插了一句:“我只剩22发A大子弹了。”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话不够具体,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自嘲:“穿越过来,系统大方给了40发Awm子弹。呵,老子打游戏到现在,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没人笑。40发,22发。这个数字在真实的、需要持续压制的狙击任务面前,显得如此捉襟见肘。每一发子弹,都必须用在刀刃上,必须带走一个高价值目标。
当A大子弹耗尽之时......昊天晃晃了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无法面对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