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殿的夜晚格外宁静,雪山之巅的月亮格外清亮,月光一照,殿宇上的琉璃瓦透出戚戚的冷光,看得人更加冷了。
宋听澜捞起薄毯披在身上,将自己裹成一团会走动的露馅的粽子,又返回到窗边,从尚未紧闭的缝隙里往外瞧了一眼,仍是空无一人。
秦书离开后,又回来了一趟,在他屋里一直待到太阳落下才离开,仿佛是要将最后一点儿温度都燃烧殆尽的残阳落在远处白皑皑的山头上,金黄一片,灿烂的刺目。
灿烂过后,就再没有人出现了。
起初还会有几个精怪侍从在他屋里进进出出忙活着,但宋听澜心里有些烦,见不得人影在眼前乱晃,便一挥手将侍从都赶了出去。
侍从们委委屈屈地放下了手上的事,结队走了出去。
这个新来的别派弟子和大师兄一样奇怪,都会莫名其妙地赶人。
偌大的摇光殿内,也只有秦书那儿能让它们安心待着了。
宋听澜带着脾气,侍从们也走得匆忙,没人注意到西边的一扇窗还敞着,直到一袭凉风从宋听澜凝固许久的面上拂开,眉眼像春天被雨水敲打的花蕊一样绽开。
他缓缓站起身,久靠在榻上的肩膀都酸了。
他站到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心里头很乱,却是乱到什么都不想了。
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始终看着外面,静静的,似乎是在等待,只要有人一出现,定然会与他对视,然后,迅速陷进这双眼睛里。
可是没有人来。
宋听澜一边在心里念着,他是不想等的,一边又有一个预感反复涌上来,告诉他,会有人出现的。
可是结果呢?
一直等到天兀山的夜晚落下来,等到他身上都被雪山的风吹凉了,裹着薄毯也觉得凉,小小地“切”了一声,转身离开窗边,上床躺下。
宋听澜背对着那扇窗,微微蜷缩着身体,指尖轻轻一拨,用灵力熄灭了不远处的烛火,阖上眼,不满地撇着嘴角入睡。
宋听澜拢了拢身上的薄毯,用睡意将最后一个念头盖住:既然他不来,就没有轻易放过他的理由了。
这一觉,宋听澜睡的很沉重,他好像做了个梦,他记不住梦的内容,只记住了感受。那场梦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拥有着吸引力的拥抱,拥抱他的人,是想把他吞吃掉,还是……想与他融为一体?
他没有听见,那扇没有关紧的窗户外,时不时传来长剑震颤的声音。
一夜过去,摇光殿多了一个别派弟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剑宗。
能知道摇光殿消息的无非那么几号人物,见过宋听澜的也就那一个,是谁传出去的不必多说。
于是乎,秦书刚听完精怪侍从的汇报,便在李庭芳每月要上缴的丹药数量后头填了一个零。
剑宗不是白白护着他的。
堂堂丹王招惹的仇家也不是等闲之辈。
秦书派侍从将催缴丹药的文书送去流云峰,随后提了装有早膳的盒子起身,去嘉月院,亲自将这个消息告知宋听澜。
至于大师兄那边——秦书犹豫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决定不多说了。
剑宗里的事情怎么会瞒得过千渡雪,千渡雪又怎么会关心剑宗里的事情。
嘉月院,原是千渡雪的住处,夜间,这里的月色是整座天兀山上最好看的。
秦书从前有几次处理事务到夜半,踩着夜色执灯路过院子前面时,十有八九能看见千渡雪独自站在院中,手里拎着酒壶,他周身的萤火躲藏在月光照不到的院墙底下,星星点点,莹莹闪烁,就像某人说不出口的心事。
有心事的人似乎总是偏爱杜康。
秦书初到摇光殿时,第一次见到院中月下的那一幕,很是震惊——千渡雪师兄竟然是个会喝酒的?!
大部分修炼者在到达一定境界后,便不沾饮食了,千渡雪这样强悍的实力,也会有打破不了的仇怨心事吗?需要沉溺在甘醪创造出来的麻木环境中,脱离片刻现实。
不知怎的,秦书在给宋听澜准备早膳时,想到了千渡雪那夜手拎着的一壶酒,鬼使神差的,将一壶新酿好的冰酒也装进食盒,一同带给宋听澜。
“你们剑宗的早膳……一大早便这么刺激吗?还带了一壶酒?秦师兄是打算告诉我什么事情,又怕我承受不住吗?”
宋听澜从秦书嘴里知晓了剑宗关于他和千渡雪的传闻,那一瞬间的反应,比瞧见早膳时的还平淡。
宋听澜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后打开酒壶,轻轻扇了扇,让浓醇的酒香散出来。
一大早的,人还未彻底清醒,便被醉人的香气包裹,仿若进入了一个无休无止的梦境。
宋听澜执起筷子,先挑了最清淡的鱼糕尝尝味道,一口鲜香柔滑,很是不错,“好吃。”
“……你喜欢就好。”秦书细细瞧着他的反应,眨了眨眼,还以为是看错了。
宋听澜拿来酒杯,在自己面前放了一个,又在秦书面前放了一个,正要斟酒,秦书忽地回过神,抬起宋听澜的手,忙道:“我不喝这个。”
秦书反手夺下酒壶,给宋听澜倒了一个杯底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