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左俊是五龙山人,家中有几亩薄田,父母如今尚在五龙山下,五龙村种地。
他是书学科诠选到司农寺的,在导官署里做了个从九品监事,这些年平平淡淡过了,应父母之命,娶了同村的妻子,又得了个小郎君,若不是认识了裘娘,大概会这么过一辈子。
等到老了,存够钱,就在长安城偏僻些的坊市里买所小院子养老。
盼着儿子读书,立业,娶妻。
裘娘似狸猫一样蜷在万左俊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蹑手蹑脚起身。
厨房里小桌子上,摆着白粥、咸菜、一盅酒。
万左俊除了酒,没有别的嗜好,裘娘爱睡懒觉,朝食都是他独自一人,一碗白粥,就着咸菜,再有一盅新丰酒,心满意足。
坐着租来的驴车晃晃悠悠往公廨里赶,年底事情总繁琐一些,忙过这两个月,就可以陪着裘娘过个好年,给阿父阿娘再添几亩地吧,给儿子买身新衣。
公廨里还空无一人,他总是来得最早,多年的木地板有几块腐了,踩起来咯吱作响。
打开录事本,将昨日未做完的事收尾,又将今日待办的事整理出来,外面声音嘈杂,同僚们来了吧。
门被踢开,万左俊惊得手里的笔,落在案几上,溅起无数墨点,“上官,,,,,,司直。”
铠甲佩刀齐整的大理寺寺卫冲进来,上官昭负手似笑非笑看了万左俊:“走吧,万监事,请你去大理寺品茶。”
去大理寺品茶是朝官们闻风丧胆的话。
不知如何到的大理寺,手脚俱不听支使,等进门,听见裘娘的声音,万左俊心胆俱裂,冲了进去,果然是裘娘在内。
回首朝上官昭拱手,“她乃无知妇人,吾之事与她何甘,请司直明查。”
上官昭冷声哼道:“有关无关,审过便知。”
取出一个猪胰脏做的包裹,摊开在万左俊面前,金锭与飞钱票据,零零总总,总有三四百贯之数
上官昭指了问:“你家井里取出来的,从何得来?”
万左俊凑近细看,摇摇头,“下官从未见过,不知。”
这一幕万左俊演练过无数回,金锭与飞钱都不具名,只要抗得过刑讯,最多罢官,还可活命。
上官昭面无表情,仔细打量万左俊的身体,似乎在考量他能熬过几道刑罚,便是早有准备,此时万左俊仍然颤漱。
慢悠悠又将目光,落在裘娘身上,裘娘打量四周,齐人深的水缸,炉火烧得通红的铁签,儿臂粗的锁链,还有染着血的拶子, 无一不令她害怕,又见上官昭看过来,早吓得魂飞魄散。
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修长的手指点向裘娘,看着万左俊,“你想熬过去,就能活命,可她呢?”
“与她何甘,上官司直以为下官不懂法?”万左俊早查悉过无数遍,此事累不及裘娘,上官昭此举不过给他施压罢了。
上官昭默然点头,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张房契,语似利剑,“可惜,她是房东。”
万左俊看见房契,心神俱裂。
他看出裘娘喜欢那所小院子,手里有了钱,悄悄从房东处高价买了下来。
正月初九是裘娘生辰,他想令她欢喜,谁知竟做了她的催命符。
万左俊咬牙无语,一时慌乱无措。
裘娘盯着房契,直身而起,仿佛刚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那个人不是她,她扭着腰,风情万种走向上官昭:“上官司直,奴家还从未见过房契呢,不如给奴家看看。”
轻轻捏走那张房契,果然是荷花巷的院子,还是她独有,连个共有人都没写。
她懂他的,她是别宅妇,怕日后她被赶出去。
如此一来,那处院子就是她的了,再也没人能赶走她。
俊郎为她,可谓殚精竭力了。
捏着房契又在哪些森森刑具前一一走过,回头看向万左俊,笑得温婉,“俊郎,我怕熬不过呢”
万左俊盯着面前的女子,眼里俱是怜爱,“不怕。”转头看向上官昭正欲说话。
“俊郎,”裘娘似乎猜到万左俊要说什么,又喊了他,纤腰扭出万般风情,缓缓靠近万左俊,小鸟投林般,投入怀抱,“俊郎,来生娶我吧。”
音未落,嘴角墨色血迹蜿蜒而下。
艰难的回头看向上官昭,“我是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