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带着夜露的寒气,透过衣料渗进来,让他打了个轻颤。他转头看泠清桁,见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脸颊的红晕尚未褪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风卷着草木的气息吹过来,带着几分萧瑟。
泠月抬手拢了拢衣襟,目光扫过崖边的杂草,草叶上的露珠被风吹落,滴在青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没再说话,只是陪着泠清桁坐着,偶尔抬眼望一望天上的星星,或是听一听谷中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泠清桁忽然动了动。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虚划了一下,似是在描摹什么,又似是无意识的动作。
泠月看着他的指尖,见那指尖泛着浅红,想来是方才攥瓶塞时用力所致。
泠清桁指尖悬在半空,良久才缓缓落下,触到青石上的露水珠,凉意顺着指尖漫开,他眉峰微蹙,似是被这寒意惊醒了几分。
泠月见他动作,心里暗自琢磨——阿清哥这醉态倒怪,不吵不闹,就只坐着发呆。
这念头刚落,泠清桁便抬眼望过来,目光虽仍蒙着层酒雾,却精准落在他脸上。泠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尖,“阿清哥,要不要再喝点水?我去旁边溪里打些来。”
泠清桁没应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转向谷中。
夜风吹得他长发微扬,发梢扫过青石,带起细小的尘埃。泠月见他不愿动,便也不再提,只将身旁的瓷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生怕他再碰着酒。
泠清桁垂着的手轻轻动了动,指尖摩挲着青石上的纹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泠月心里的念头——那些散落在山道旁的月牙刻痕,那些在泠水城里随处可见的月牙纹饰,都在泠月心里打了个转,却又很快被“许是巧合”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喉间滚了滚,终是没说话,只是将手往袖中缩了缩,避开夜露的寒气。
两人又静了片刻,泠月忽然听见身旁传来细微的声响,转头看去,见泠清桁正伸手去够脚边的草叶。
他指尖捏着一片枯黄的草,轻轻捻动,草屑簌簌落在青石上。夜风卷过,将草屑吹起,飘向崖下,转瞬便没入黑暗。
泠清桁望着草屑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怅然,快得让人抓不住。
“阿清哥,”泠月忍不住开口,“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总觉得,泠清桁今日的失神,不全是因为醉酒。
泠清桁转头看他,沉默片刻,才缓缓摇头。
他不能说那些刻痕是族中人为标记护佑范围留下的,不能说望舒节本是月神诞辰,更不能说他此刻所思所想,都与眼前人未来的命途相关。
他只能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埋进心底,化作指尖无意识的动作,一遍遍地捻着手中的草叶。
泠月见他不答,也便不再追问。他知道泠清桁的性子,若是不愿说,再问也无用。
只是心里那点疑惑,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泠清桁指尖的草叶已被捻得粉碎,他松开手,任由草屑被风吹走。
夜风渐缓,崖下的树涛声也弱了些。泠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些泪水。
他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泠清桁,“阿清哥,我们虽不回去,可也不能总在这儿坐着,夜里露重,仔细着凉。”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泠清桁伸手拉住了手腕。
泠清桁的力道依旧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望着泠月,眼神里已清明了许多,只是依旧不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起身。
泠月有些无奈,只能重新坐下,心里暗自嘀咕:这醉劲儿怎么还没过去,倒是越来越黏人了。
泠清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看不见。
他拉着泠月的手腕,指尖能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沉稳而有力,像山间永不干涸的溪流。
这脉搏的跳动,让他心里那点因未来而生的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两人就这般坐着,一个望着谷中,一个望着星空,偶尔有夜风拂过,吹动衣袂,发出细碎的声响。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鸡鸣,天快要亮了。泠清桁终于松开了泠月的手腕,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神已全然清明,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走吧,”他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只是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天快亮了,回吧。”
泠月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又伸手去扶泠清桁。
泠清桁没拒绝,任由他扶着,两人并肩往山道下走。
晨光微熹,将山道旁的草木染成一层淡金,远处的河面也泛起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