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也跟着笑，“那我可得少喝点。”

士兵摆了摆手放行，目光落在他离去的背影上，直到那素色风衣的衣角消失在官道尽头，才收回视线，转身与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皆颔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官道两旁的草木渐深，晨露沾在草叶上，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泠月拎着酒，脚步轻快了些，心里盘算着——若是能赶在日落前到家，说不定能说动泠清桁同回泠水城。

阿清哥素来严谨，寻常节庆从不出门，但若是求他，或许能松口。

不过还从未见到过阿清哥喝酒，只是不知酒量如何。

正走着，忽闻前方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泠月往路边靠了靠，见是一队商队，为首的汉子骑着匹枣红马，腰间挂着把弯刀，刀鞘上镶着块玛瑙，在阳光下闪着光。

商队的马车装得满满当当，帆布下露出些木盒的边角，隐约能看见上面刻着的花纹，与银铺里的月牙纹有几分相似。

“借过借过。”汉子勒住马，声音洪亮如钟，“公子也是往西北去？前面山道昨儿塌了段，得绕路走东边的岔道。”

泠月谢过提醒，“多谢告知，我记下了。”

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客气啥，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是应当的。”说罢扬鞭催马，商队的车轮碾过官道，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马蹄声渐远，只余扬起的尘土在晨光里缓缓落下。

泠月望着商队离去的方向，见那岔道隐在密林深处，入口处立着块半朽的木牌，上面刻着“通泠谷”三个字，字迹模糊，像是被风雨侵蚀了多年。

他拎着酒往岔道走，草叶没过脚踝，带着露水的潮气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

道旁的树干上，偶尔能看见些刻痕，多是月牙形，深浅不一，像是路人随手刻下的。

泠月没太在意，只觉得这林子倒比官道清静，鸟鸣声此起彼伏，与瓷瓶碰撞的轻响交织在一起，生出几分野趣。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开阔起来，现出一片谷地。

谷中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紫的、白的、黄的，开得泼泼洒洒，风拂过，花海起伏如浪，带着淡淡的香气。

谷地中央有块青石，石上刻着个极大的月牙，边缘已被磨得光滑，像是被人常年坐卧。

泠月走到青石旁坐下，将酒放在身侧。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融融的。

他摸出怀里的杏仁酥，打开木盒，取出一块放在嘴里，酥皮簌簌落下，混着芝麻的香，甜而不腻。

正吃着，忽闻头顶传来翅膀扑棱的声响，抬头见是几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枝头，正歪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

泠月挑了挑眉，掰了点杏仁酥扔过去，麻雀们却受了惊似的飞起来，绕着枝头盘旋两圈，才又落下，小心翼翼地啄食着地上的碎屑。

风忽然转了向，卷着谷中草木的清气掠过来，带着几分砭骨的凉意。

泠月拢了拢衣襟，见方才啄食的麻雀扑棱棱振翅飞远，羽尖扫过枝头垂落的蛛网，碎丝便随着风势荡开，在日光里若隐若现。

他眉峰微蹙，这日头明明正好，怎么风里还裹着这般寒气。

抬手将木盒盖好揣回怀中，又拎起那两瓷瓶酒。

起身时衣摆扫过青石，带起几片枯落的叶，旋即被风卷着往谷外去了。

他顺着来时的岔道往外走，脚下的草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沾在裤脚的露水渐渐被体温焐干，只余下些深痕。

道旁的树干愈发粗壮，遮得日光也淡了几分，方才还清晰的月牙刻痕，此刻瞧着竟像是被阴影浸得深了些，边缘的木刺在风里轻轻颤。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林间渐渐有了人声。

先是隐约听见樵夫的斧声，笃笃地敲在树干上，混着几声山雀的聒噪。

再往前，竟见着块平整的青石板路，边缘长着些青苔，想来是常有人走的。

路边立着块界碑，碑上刻着“泠谷界”三个字，笔画间生着层薄绿的苔衣，摸上去滑腻腻的。

泠月沿着石板路行去，周遭的草木渐渐疏朗，远处竟现出片白墙灰瓦。

走近了才看清，原是片错落的屋舍，檐角都翘着，像是栖着的飞鸟。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围着石碾子打转，手里攥着野果，笑声脆得像碎玉。

见了他来，都停了打闹，睁着乌亮的眼瞧着。

泠月没多想只是加快脚步，过了座石拱桥，桥下的水潺潺流着，映着岸边的垂柳，枝条垂在水面，搅得影子晃晃悠悠。

桥头住着户人家，门扉半掩着，里头传来纺车的嗡鸣，线轴转得飞快，将日光都绕成了金线。

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屋舍渐密，墙头上探出几枝红杏，花瓣被风拂落，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添了几分静美。

偶有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挎着竹篮走过，见了泠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示意，脚步不停，那竹篮里的青菜叶子晃了晃，带起些许泥土气。

行至巷口，见一老者坐在竹椅上，手里转着两颗油亮的核桃，目光落在墙上那方斑驳的石匾上。

匾上“泠谷”二字，笔力苍劲，只是边角已被岁月啃噬得有些模糊。

老者见泠月驻足，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没多说话。

泠月笑着跟他打招呼，便继续前行，闻得前方传来打铁声，“叮叮当当”，火星子从铁匠铺半开的门里溅出来，落在门前的青苔上，瞬间熄灭。

铺子里传来掌柜的吆喝，中气十足，与铁器撞击声相和，倒也自成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