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父那方外桃源般的清修之地,我和师弟虚乙已盘桓了七日有余。晨钟暮鼓,早晚功课的诵经声与山间清雾一同袅袅;日间练功,汗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印记,便是我们精进的刻度。师父倾囊相授,短短几日,识海之中便沉淀了不少玄奥的新法门。当然,舌尖上的满足也毫不逊色。师父隐居的这片水土,物产丰饶,清仪师伯更是烹饪好手,每日饭桌上总少不了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虚乙师弟总打趣我:“师兄,我看你回北京前,这腰围怕是要追平功德箱了。”虽是玩笑,但摸着确实圆润了些的下巴,我也只能苦笑,这口腹之欲,在师父这儿,真是甜蜜的负担。
归期定在次日。行李已简单收拾,心中盘算着京城里的琐事,竟也生出几分“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恍惚感。就在这临别前夜的宁静里,王凯的电话像一颗石子,猝然砸碎了湖面的平静。
“兄弟!又…又出事了!”王凯的声音嘶哑焦灼,带着哭腔,“孩子…孩子她…比上次还疯!自己打自己,拉都拉不住,脸都抓破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孩子自从上次被那小男孩阴灵纠缠,经师父处理,明明安稳了好一阵子。怎么会突然恶化?而且如此剧烈?
清仪师伯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品茶,我将手机递过去,王凯在那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师伯眉头紧锁,沉声道:“让他拍张孩子现在的照片,立刻发过来。”
片刻,手机屏幕亮起。照片上,妞妞小小的身躯蜷缩着,脸上是触目惊心的抓痕和淤青,眼神空洞而狂乱。但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她小小的头颅上方,竟笼罩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极其不祥的黑色云气!那云气并非实体,却凝滞如墨,沉沉地压在她头顶,仿佛随时要滴下污秽。
师伯将手机凑近眼前,眼神锐利如鹰隼,指诀在屏幕上方虚虚划过,似乎在感应着什么。良久,她放下手机,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怪哉!这片黑云,我看不透。非鬼,非妖,非寻常邪祟作祟。一丝外邪的痕迹都捕捉不到……”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黑云凭空出现,绝不可能无害。让王凯以最快的速度,到我这里来!直觉告诉我,这次的东西,不简单,而且…可能还是冲着他们一家来的。”
我立刻与王凯敲定行程,让他务必搭乘最早一班飞机赶来。刚挂了这通令人心焦的电话,手机还没焐热,铃声再次急促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宋晓岩”的名字。
“喂?晓岩?”
“哥们,我…我撞车了!”宋晓岩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人怎么样?伤着没有?”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万幸,双方人都没事,就是车头撞瘪了。但…但太邪门了!”他喘了口气,“我这几天开车格外小心,精神高度集中,就怕出事。可刚才那条路,我明明是正常行驶,视野开阔,那辆车…那辆车就像凭空从空气里钻出来的一样!‘砰’的一声就怼上了!要不是我一直绷着神经反应快了点,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叙述里充满了后怕和不解的惊疑。
师父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静静听着。待我放下电话,他目光深邃,平静地开口:“让他明天也一起过来吧。”
我瞬间明白了师父的用意。王凯女儿的异变,宋晓岩这离奇的车祸,看似无关,但接连发生在与我们相关的人身上,且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和“巧合”,这本身就极不正常。一股沉重的阴霾悄然笼罩心头。
“看来,今天我也走不成了。”我对虚乙师弟道,“你按原计划回京,我留下等他们,把这两桩事了结再说。”虚乙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最终点点头,带着我们的部分行李,踏上了归途。
王凯和宋晓岩,一个是我高中同窗,一个是我初中挚友,两人在高中时代也相熟。我分别通知了他们,让他们尽量约同一班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翌日中午,王凯神情萎靡,与风尘仆仆、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宋晓岩,一同抵达了师父的山居。王凯脸上的担忧神色虽肉眼难辨,但那笼罩在身上、令人压抑不安的气息却更浓了。时间紧迫,不容寒暄。师父当机立断:“先解决孩子的事。”
依旧是那座熟悉的流程,大师兄和大师姐依旧守护着法坛,师父和师伯则带着我、王凯、宋晓岩,一步踏入孩子的“神宅”灵境。
甫一降落,刺骨的寒意便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孩子那本该温暖安宁的神宅小院,此刻正承受着灭顶之灾!神宅的乾位,一堵巨大的、晶莹剔透却散发着幽蓝寒气的冰山,竟从虚无的“墙外”硬生生挤撞了进来!冰山的一角沉重地压迫着主屋的房顶,粗大的冰棱如狰狞的獠牙,深深嵌入瓦片和梁柱之中,整座房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摇摇欲坠。院中,孩子那单薄脆弱的三魂七魄,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在刺骨的寒风中惊慌失措地飘荡、蜷缩,发出无声的尖啸。
“不好!魂魄受寒邪侵蚀,恐有溃散之危!”师父面色一凛,毫不犹豫,双手掐诀,口中疾诵真言:“……谨请修神补命张元帅,速降威灵,护持真魂!”
金光闪动,一位身着金甲、面容刚毅的神将身影瞬间凝聚。正是专司魂魄安养的张元帅。师父指向院中飘摇的魂魄:“元帅,情势危急,烦请先将这孩子魂魄收走,置于养魂罐中好生温养,暂时莫要放归此险地。”
张元帅颔首,目光扫过那惊恐的魂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抬手一招,掌心浮现一个温润如玉的小罐,罐口发出柔和吸力。孩子的魂魄如同归巢的倦鸟,化作数道流光,被稳稳纳入罐中。张元帅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凝神探查片刻,沉声道:“此魂较上次所见,根基稍稳,然受邪寒侵扰过久,非短时可愈,且……”他眉头微皱,手指虚引,一道虚弱的魂影被他小心翼翼地从罐中引出些许,“诸位请看,魂魄本源之上,竟烙有一奇异印记!”
我们凝神望去,只见那魂影核心处,一个由古朴扭曲线条构成的图案若隐若现,透着苍茫、原始又诡异的气息。
“古部落图腾!”师伯失声低呼,眼中精光爆射,“看这纹路走向,鹰首鹿角,风雷相随……错不了!是萨满祭祀一脉的秘传图腾!”
我猛地转头看向王凯:“老王!你家祖上,可有萨满传承?或是与北方通古斯诸族,如鄂伦春、鄂温克、赫哲有渊源?”
王凯脸色煞白,连连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绝对没有!我家世代汉族,祖籍江南,近代才迁居东北。往上数八代都是耕读传家,别说萨满,连满族亲戚都没有半个!”
就在这时,两道极为强大的神威降临。金光与莲华交织中,手持大刀、威严赫赫的张圣君与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哪吒三太子显出身形。他们常驻师父坛场,护法随行,感应到此地异变,自行降临。
太子爷少年心性,性烈如火,见那冰山堵宅,寒气逼人,冷哼一声:“何方妖物,弄此玄虚!”话音未落,手中火尖枪已如赤龙出海,带着灼热罡风,狠狠刺向冰山一角!
“锵!”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冰屑纷飞。被枪尖刺中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浅浅白痕。刺骨的寒气反而顺着枪身反噬而来,让太子爷眉头微蹙:“好硬的冰!寒气也邪门得很,上面还附着些腌臜东西的气息!”
师伯见状,沉声道:“当务之急,先破此冰山?”
“且慢!”师父抬手制止,目光如电,扫视着巨大的冰山和诡异的神宅,“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孩子之事,一桩接一桩,前因刚了,后果立至,且一次比一次凶险诡谲!这冰山出现得突兀,力量更是远超之前的阴灵拘魂。若贸然破之,只怕是治标不治本,反会打草惊蛇,引来更莫测的后手!此次,定要揪出那幕后黑手,斩草除根!”
张圣君闻言,一步踏前,巨掌之上金光涌动,猛地拍向冰山壁!
“轰!”一声闷响,一块脸盆大小的坚冰应声碎裂坠落。然而,不等冰屑落地,那缺口处寒气狂涌,无数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凝结,眨眼间便将缺口填补完好如初!其恢复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就在冰壁恢复的刹那,我们所有人瞳孔骤缩!
冰山那高耸入“云”的顶端,一个矮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孩童模样的存在,却穿着原始的兽皮袄裤,头上戴着一顶用鹿角制成的、造型奇异的帽子。他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如同极地的寒风,扫过我们每一个人。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古老而漠然的审视。仅仅一瞥之后,他的身影便如融入冰雪般,消失在冰山之后。
“萨满祭司!”我们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那身装扮,那股气息,绝无差错!
“护!”师父反应极快,口中真言再起,双手结印如莲花绽放。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罩瞬间以我们几人为中心升起,形如倒扣的金钟,将我们严严实实护在其中。
然而,异变再生!
光罩升起的瞬间,站在外围的张圣君和三太子身上,竟同时逸散出几缕与冰山寒气同源的、极淡的灰黑气息!这气息与师父纯正的金光护罩格格不入,竟引得光罩产生排斥之力!只听“嗡”的一声轻鸣,两位神尊的身影竟被那柔和却坚韧的金光,轻轻“推”出了罩外!
三太子稳住身形,火尖枪一指冰山,怒道:“好狡猾的孽障!原来这冰山寒气本身便是一种标记和诅咒!沾染者便会被排斥于某些防护之外!张圣君,看来刚才你拍那一下,着了道了!”他随即看向我们,语速飞快,“这股邪寒之气,并非源自那个小萨满本身!我感应到其中混杂着精怪特有的腥臊!定是那萨满操控的精怪所为!这精怪,必然就潜伏在长期接触孩子的人身上!”
王凯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家里只有我、孩子妈妈,还有她姥姥长期照顾妞妞……”他猛地看向师父,“我身上的情况您清楚,那精怪……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