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顶的巨蟒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昂起的头颅猛地转向我,猩红的信子急速吞吐,发出威胁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在茅草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我凝神静气,心中默诵法咒。虚空中骤然响起一声低沉威严的断喝,如同闷雷滚过山坳。一道无形的金色锁链凭空显现,闪电般缠绕上巨蟒的身躯!那巨蟒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疯狂扭动挣扎,草棚顶的茅草被掀飞大片。然而金链越收越紧,最终将其牢牢捆缚,一层层玄奥的符文印记浮现在蛇鳞之上,将它一身凶戾妖气死死封住。嘶吼声戛然而止,只剩粗重的喘息和冰冷竖瞳中残留的惊惧。
巨蟒被强行拖离草棚顶,重重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那破败的神宅,失去了这唯一的“守护者”或者说债主,在惨白光柱下显得更加空洞和死寂。
意识如退潮般从那阴冷山坳抽离,现实的喧嚣与窗外汽车驶过的低沉嗡鸣重新涌入耳中。小院里,崖柏线香燃烧的味道依旧固执地弥漫着。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先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而充满希冀:“大师,情况怎么样?有法子吗?”
“张先生,”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根源找到了。你妻子,在婚前,是否去过村后老鹰山上的一座破庙遗址?在那里……许过愿?”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张先生的声音才颤抖着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破庙?老鹰山……是,是有这么回事!她……她跟我提过一次,说很久以前上山玩,看到个破庙,就随口许了个愿……说想找个好人家嫁了……后来……后来真遇到我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难道……难道是因为这个?!可……可她早就忘了啊!谁会当真呢!”
“有很多山魈木客,重诺守信。许了愿,得了偿,这债就背上了。”我语气凝重,“那山神派了使者,就是一条成了气候的巨蟒,盘踞在你妻子的‘神宅’之上,不断汲取她的精元生气,以此作为利息。这就是她体弱多病、神志昏沉的根由。那些你之前请去‘处理’的人派去的灵体,恐怕都成了那巨蟒的腹中餐,所以才会短暂好转——它吃饱了,自然消停些。等它饿了,一切又卷土重来。”
电话那头传来张先生妻子压抑的、恐惧的啜泣声,混合着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那……那大师,我们该怎么办?要多少钱?我们……我们一定想办法!”张先生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急切。
“法金就不必了,”我打断他,“你们的日子也不宽裕。当务之急,是还愿谢罪。尽快去那座山神庙遗址,带上最诚心的香火供品,好好磕头,把前因后果说清楚,真心忏悔。至于重修庙宇……”我顿了顿,“那是大功德,也是大开销,量力而行。但你们的诚意有多大,能否最终求得那山神的宽恕,就全看你们自己了。”
挂断电话,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师弟。窗外远处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河。师弟看着桌上那堆古籍,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涩味在舌尖蔓延,“张先生说他找过好几拨人,每次都‘有效’一阵子。那些人,派去的灵体,无一例外,都填了那巨蟒的肚子。那畜生吃饱了,自然就安分了。那些人,或许心是好的,想着替人消灾解难,只可惜……”我摇摇头,“道行不够,驱虎不成,反成了虎粮。这世上的事,尤其是与鬼神沾边的事,光有好心,远远不够。能力,才是真正的门槛。”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光河。“所以啊,以后无论去什么寺庙宫观,哪怕香火再鼎盛,名头再响亮,许了愿,记得去还。因为你拜下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金身泥胎里坐着的,到底是哪路神佛,还是哪方的精怪邪灵。哪怕是那些大名鼎鼎、游人如织的所谓‘正规’地方,”我转过身,看着师弟,加重了语气,“你也无法确定,那神像里被香火供奉着的‘灵’,究竟来自何处。是真正的仙真神圣,还是鸠占鹊巢的山精野魅?人心尚且难测,何况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灵界?”
师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师兄,依你看,去寺庙上香祈福,究竟是个什么路数?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大概,有这么几种情形吧。”我坐回椅子,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古籍封面上划动,“第一种,自然是最好。庙宇正规,传承有序,神像开光如法,有正神或仙真的分灵、化身驻守其中。这种地方,只要你心念纯正,所求也是正当事,许了愿,即使一时忘了还,或者能力所限还不了,正神仙真也不会真的降罪与你,跟你一个凡夫俗子斤斤计较。那等境界的存在,自有其胸襟气度。”
“第二种,庙宇也是正规大庙,但神像是否经过真正有效的开光仪式?开光后是否有正灵进驻?这就难说了。可能里面空空如也,也可能进驻的……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位尊神。”
“第三种,庙正规,开光也如法,正灵也曾进驻。但庙里的住持、执事僧道,心术不正,行为不端,把清净道场搞得乌烟瘴气,铜臭熏天。时间久了,真正的神灵自然不愿再待下去,拂袖而去。空出来的神像,会被什么东西占据?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端起茶杯又放下,里面的茶水冰冷。
“第四种,那些野庙、小庙,或者私人搞的所谓‘精舍’、‘道场’。里面的神像来源不明,供奉的是哪路毛神野鬼更是无从知晓。进去烧香,如同黑夜行路,一脚踏空还是踩中陷阱,全凭运气。”
“最后一种,”我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这种地方可能香火特别旺,无论正规不正规,都传得神乎其神,有求必应。很多人趋之若鹜。但这种‘灵验’,往往代价巨大。你求了什么,就要用你的健康、气运、甚至亲人的福泽去交换。这本质上就是与邪灵做交易,饮鸩止渴。”
我叹了口气,声音在安静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清晰:“说到底,求神拜佛,不如求己。好好生活,努力工作,脚踏实地。天天躺在床上做白日梦,然后去庙里烧一炷香,就指望神仙保佑你发大财?神仙看了都摇头!你就算找那些邪灵去交易,邪灵都不敢接你的单子——又懒又笨还不思进取,你跑去跟它许愿说明天就想当亿万富翁?邪灵都得被你气笑,说它自己平时做梦都不敢这么离谱!十块钱买一把香,就敢许下一千万的宏愿,这杠杆玩得……华尔街那帮吸血鬼见了都得甘拜下风,直呼内行!”
师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屋内的沉重气氛稍减。
“话糙理不糙,”我正色道,“你看看这世上被各个政府认可的正规宗教,不管供奉的是谁,教义核心是什么,是不是都有一个共同点?导人向善,劝人积极面对生活,努力奋斗。这点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啊,过好自己的日子,持心守正,念头通达。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伸手帮帮别人,积点阴德。当你自己成为一道光的时候,所有的好事,所有的福缘,不用你去找,它们自然会循着光找上门来。”
我想起民间流传极广的一副对联,那朴素的字句里,藏着神佛对世人最通透的箴言,此刻用来作结再合适不过:“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师弟默默咀嚼着这两句话,眼中若有所思的光渐渐沉淀下来。窗外,灯火依旧喧嚣,而在这方小小的庭院里,唯有线香燃烧的细烟,笔直地上升,在灯光下显出几分近乎透明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