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蜜臣抱着武潼关,一叠声说着好,不管她说什么,她都点头,像是遗憾自己过去为什么不张嘴,如果很想跟对方一起玩,应该大大方方一点。
虽然已经不是小孩了。
可是,她还想给武潼关看自己雕的那些木头玩具。
来家府邸里有一架祖上传下来的竹坐椅,历经很多代来姓的幼童,老祖宗就是个蔑匠,一双巧手能用竹子做各样的奇巧活计,竹坐椅就是造出来哄她女儿玩的。
小孩刚好能坐椅子一样坐进去,前面的挡板可以当小饭桌,靠背的竹子横木上,是个推着轮子转的扶手,总挂着叮呤当啷的铃铛。
没有小孩子不喜欢的,来蜜臣很喜欢那个,用了很多代小孩,老去的已经死去,变成黄土,年轻的已经长大成人,坐不下,幼年的孩子还没出生。
来蜜臣被心里的想法吓到,实在很冒犯,但是她又真的很想跟她组建家庭,成为家人。
想要给她看自己小时候坐的竹坐椅,想把小时候的那些小玩具,全部摆出来,像卖货娘子那样,琳琅满目,一一介绍给她听。
武潼关一定会是世上最耐心的听众,她也很乐意说给她听。
可是,武潼关要死了。
来蜜臣感觉像杀了一样难受,她以为只要做凡人,就可以正常生老病死,这辈子的分离,都会跟着她的死,结束掉。只要她不再跟任何人建立起关系,她们死去的时候,她不会感到难受痛苦,她也可以不用再看见喜欢的人死掉。
修仙像缓慢的凌迟,她长生不老,从小到大认识的人们,却在自己跟前变老死去,来蜜臣很小的时候就做过很多个梦。
一会儿是自己得道成仙,想要让所有人都不死不灭,一会儿是她被天雷劈死,好多虚幻的噩梦,都没有一个好结局,稍微好起来一点,立马会被无情打碎。
随着母亲的死,她彻底断绝了修仙的想法,再厉害的人,再厉害的道士,都会死,皇帝们想要长生不死,逼着方士炼制仙丹,照样还是死了。
“来蜜臣,我祝福你,我也祝福她,虽然我看不见她,但是一直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一直陪着我。我祝福帮过我的好人们发大财,家庭幸福和睦,没病没灾,我咒那些害过我的人不得好死。”
来蜜臣蘸着水,化在她唇上。
“可惜没看到他们不得好死,我有些遗憾。”
武潼关觉得好冷,蜷缩起身体,依偎在可以信任的人身上,她从未如此靠近过别人,要死了,她才发现,坦诚相见是很难得的东西,将怀抱送出去,更是难得的温暖。
生病的时候才能吃好吃的。
她想长大以后,不生病,也能天天吃好吃的,一半给自己,一半给朋友,两个人吃,就不会有人眼巴巴看着羡慕。
那一团黑雾幻化出了一条手臂,很苍白,还露着青紫色,她把自己的伸出去,再打开手掌,是一朵吹开的花骨朵,花瓣蜷缩着,淡淡的花香,盛放着她这辈子的欢愉。
靠着苦水玫瑰发家致富,靠着这些花养活了自己这一张嘴,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城邦,拥有了自己的家。
武潼关轻轻笑着,对着那一团黑雾,说着谢谢。
天光太慢了,来蜜臣抱着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武潼关。
母亲死得太仓促,她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入殓时,她只看到母亲惨白的脸,伸手去摸,也只摸到那一身冷冰冰的阴冷感,已经死了,魂魄脱离皮囊,那残存人世的躯体就成了死去的物品,不再是她。
“我不想你死。我好难受,我不想你死。”
武潼关却没有回应她,一点点离开,魂魄散得像碾碎的大米,被风吹起,四处飘散。
来蜜臣抱着武潼关,她想,人可不可以不要活得这么痛苦,但冷冰冰的身体告诉她,武潼关已经死了。
黑雾徘徊在武潼关身侧,停灵的七日里,很多认识武潼关的人都来送别,里面很多都是武潼关的朋友,她们想着武潼关生前爱花如命,用绒条做了很多逼真的绒花。
无母,没有姊妹,又流浪在外乡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把她乡变成故乡,还没住多久,就英年早逝。
来蜜臣见过太多人死去,这是她主持的第三次丧礼。
武潼关早就跟家里人断开联系,找到了,也只是几座坟冢,彻底了没有了血亲,来蜜臣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一片片撕开粘在一起的昏黄纸钱。
一个人,就这样死了。
来蜜臣看着那些很漂亮的绒花,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只她之前雕刻好的招财蟾蜍,本来也想雕花,但是凿子总不不顺手,看东西是迷糊重影的,雕坏了好多次,那一朵玫瑰花,还是不成样子。
她不想把不好的东西,送出去。
要送,就要送最好的。
她把木蟾蜍放进了火盆里,那些祭奠的人,都了解武潼关,有个很小的女孩子把自己做好的梅花放进火盆,小声道:“姐姐可能是想着,化作春泥更护花吧,花替她在哑城安家立业,她没什么亲人,那些花圃就是她的命,换她去养那些花,也合情合理。”
虽然很奇怪就是了。
人死了也不能马虎。
来蜜臣把灵前的位置让出来,小小的一只铜盆,不断有人在里面烧着东西,还有不少信笺。
武潼关是个好人,她不该死。
她有很多朋友都想着她,她死了,她们都在难过。
她想,如果她也死了,那些花没人照顾,很快就会死,耐心养了三个月,她把严承教会如何护理花枝,连扦插跟嫁接也教会了,病虫害防治也都提前准备好药粉。
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心死了,终于可以结束这该死的人生,所有痛苦都追赶不到她,刀划开腹腔的时候,她甚至在笑,死了就好了,不会再痛苦下去,忍一忍,就可以获得永恒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