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一道力量将戈薇往珠心引去，她没有闭上眼，目之所及先是冥界无尽的黑暗、哀嚎或怒吼的阴魂，然后又是一片寂静黑暗，大群妖怪都朝相同的方向进攻，他们挥舞利爪、张着巨口，但没有任何声音。

妖怪中心时不时散出白光，无数妖怪陨灭，后面又有无数妖怪跟上。连战斗都是安静的，只有接连不断的那些白光最为昭显。

透过白光偶然劈开的缝隙，戈薇看见一道身着铠甲的女子身形，铠甲下压着飘逸的巫女朱袴，她手持长剑，大开大合扫荡目之所及的所有妖邪。

那是翠子，她的灵魂在此战斗了千年。戈薇收回视线，心里惶恐有所消散，四魂之玉的核心已在眼前。

躲在自己开辟的小空间中，曲灵不再惧怕戈薇的威胁，模糊扭曲的身影浮现在玉的上方。

“你知不知道你的恋人早跟我做了交易，一旦我消失了，他也活不长。”

戈薇半信半疑：“你什么意思？”

见人已被自己拿捏，曲灵暗笑果然是桔梗的转世，还是一样为了男人犯蠢。

他口中不显，继续道：“是我的愿力给了奈落新生，他能吸收你世界里所有邪性的存在，以此汲取生力，一旦我消失，愿力也就消失了。”

结合此前经历，戈薇很快明悟。胸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压得她想大口喘息，又让她眼眶干涩得无半分泪水。

见戈薇迟迟不回应，曲灵又道：“只要我不消失，你的恋人就可以一直活下去，还能消除这世间的邪气，不是两全其美？反正有你的灵力在，我别的都干不了。”

“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吧。”她说话没什么力气，也不再看曲灵，“奈落能够吸收那些邪气的前提，是邪气被强行催化为邪物，这段时间现代之所以断续出现妖物，也是这个原因。”

曲灵深知，如果戈薇因为这件事和奈落生出嫌隙，那它绝对逃不掉。

它慌忙找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无法知道愿力的代价。那些邪物都不成气候，也没出现过见血死人的事情，由我帮助奈落活着，帮忙扫除世间游荡散落的邪气，不好吗？”

“他不知道，你知道。”戈薇苍白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再说了，从了解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不曾动摇过。”

空气乍然寂静，四周环境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可无形的气息骤然将曲灵压制回四魂之玉中。

“戈薇，对我许愿吧。”是来自四魂之玉真正的声音。

倘若说，最初戈薇还有对许愿后无法回到自己世界的惶恐，现在她已经什么都不害怕了。只要四魂之玉消失，妈妈、爷爷、弟弟、绘理、由美……大家都不会再受时不时出现的妖邪威胁，不会有人再被曲灵诱入歧途，奈落他……也不会再在困局中煎熬了。

“四魂之玉——”少女坚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请你消失吧！永远的！”

不远处巫女与妖怪魂魄间的战斗终止了，身披铠甲的巫女微微侧头看向这端。四魂之玉发出咔嚓的轻响，化作碎片、化作粉齑、化作灵光，净化的光线照射四方，光线触及的事物尽数消失。

翠子隐入光芒之前，戈薇看到她轻轻勾上唇，双唇张合，说的似乎是“谢谢”。

眼泪就这样淌了满面，戈薇在满是虚无的空间蜷缩着哭泣起来。说什么谢谢呀，明明最厉害、最辛苦、最应该被感谢的就是生前不停战斗、死后还守护着人类的她。

如果自己能再厉害一点，早点参透真正的愿望，早点勇敢说出这个愿望……渐渐的，从心脏蔓延到全身经络，满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的抗拒。

她不想回到现实世界，不敢去看奈落的眼睛，不能亲口告诉他，自己在知道真相后仍然选择断送他的性命。

四魂之玉的消失拯救了很多人，可她最想救的那个就要消亡了。

当玉的力量消散到无法维持冥界内的小空间时，戈薇终于还是要回到现实世界。方才是在门外消失，回来时却陷落在奈落怀中。

“你果然可以做到。”熟悉的自得口气，却是虚弱不堪，“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听到他的声音，戈薇心中难受更是无以复加，她紧紧揪住手下所能抓住的，将自己摁在奈落怀中逃避对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戈薇双肩抽耸，埋在他胸口连声道歉。

奈落早就了然，故意笑她：“这次哭得这么难看，没想到还是因为我。”

见她仍旧哭得无动于衷，奈落继续调侃：“我为了复生，让四魂之玉有了作恶之机，帮着它掩藏行踪，你也不怪我？巫女小姐原来如此喜欢我。”

终于，小姑娘被激得仰面露出纵横泪痕，眼底亮晶晶的还惹人怜惜得很呢，气势已然汹汹而来。

“你还说！要不是看在你主动交出玉的份上，我连哭都不为你哭！”

奈落眉梢微挑，笑了，戈薇眼中的亮晶晶也跑了一些到他眼里。

“谢谢大小姐为我哭啊。”他细细擦去她的泪花，心里又不想让戈薇记恨自己了，“你不要怪我——我本以为许愿的代价只会从我身上取，之后没立刻将玉交给你，是总想再和你待一会。”

先前的泪水擦去，新的泪珠接着滚落。

“我是恶妖、坏人，却愿意为你赴死。”奈落感知到生命正飞速流逝，仍耐心哄着、诱着，“等我死后，不要忘记我、时刻挂念我……好不好？”

戈薇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婆娑泪眼中，奈落的下肢早已消解完全，死亡正在吞噬他的腰腹、胸背、肩膀、脖颈……

在强大半妖濒死前周身卷起的风暴中，在四魂之玉残余光芒的直射中，她的眼睛干涩刺痛仍不愿眨上一眨，不肯放过最后能亲眼看他的任何瞬间。

“戈薇——”

陌生的女声响起，无需思考，戈薇意识到这是翠子的声音。

巫女生前既修灵术、又执甲戈，造福百姓不止一方，最后更是献祭整个灵魂困住无数魑魅魍魉，与之战斗数十万个日夜，倾其所有维护人间安宁。虽为人类肉.身，早已抵达神佛境界，是她远无法触及的高峰。